德妃这样的话,在庆慎的记忆中,几乎都是对老十四才会说得。
可是如今——
这样的话,居然也能对庆镇说?
庆慎先是不敢相信,随后就是升起了从未有过的,不敢相信的念头。
莫非———母妃的心中,也不是没有自己?
莫非母妃也并非全然都是怨自己?
庆镇抿了抿唇,面上似乎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让人把冰块抬上来。
夏日里的永和宫,虽然宽,但是在太阳的烘烤下,就算是放了冰鉴,周身还似乎环绕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热气。
但是当这一大块冰块抬上来的时候,那凉飓的气息冒出来,顿时就在半空中化作氮盒的白雾,升腾之际,看起来宛若仙宫幻境。
紧接着,迎面而来的凉爽气息,险些让旁边的婢女太监,都发出一声胃叹。
这宫里的娘娘,一个个看着体面尊贵,但实际上,象是年老宫妃若是没有恩宠,那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儿去。
德妃等人能有如今的体面,那都是因为自己的几个儿子。
要么说,母凭子贵,这话放在这个时候,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只是如今,这母子面面相,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地面上的冰块,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仿佛—母子之间多年的隔阁,在这一刻,因为这一块儿冰,误打误撞的,消散了不少。
德妃有些不自在地将发丝绕于耳后,旋即就道:
“你你府里的冰,可还够用?若是不够用,先拿回去吧。横竖我这里总能过日子,你自己养着一个王府,也不容易——”
庆慎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心底却因为德妃这话,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母妃也会对他说出这般的话语。
原来母妃的这话,也不只是对十四弟说的。
这一刻,庆慎倒是觉得,贾环折腾出硝石制冰的法子,最大的好处,不在于能卖多少银钱,甚至不在于这能够降热解暑,而在于·——能够阴差阳错的,将他与生母之间的关系化冰解冻。
这是庆慎来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地方。
南巡的御船上。
贾宝玉此时面容的,窝在房间里,躺在床上,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这人命不久矣了。
实际上,是贾宝玉自从登船,一路在运河上坐船南下后,遭遇了史上最大的滑铁卢晕船。
贾宝玉的晕船,不是一星半点的严重,上了船便上吐下泻,以至于这会儿就跟巴了似的,只能躺在床上,若非睡不着,已经跟昏死过去似的。
因着这事儿,八爷那边的门人,对于贾宝玉,已经多有不满。
本来嘛,此番南巡,压根就没有贾宝玉的份儿,只是因为八爷力排众议,这才带上了这位荣国公府的通灵宝玉。
原是打算着,贾宝玉能够跟贾环一样,仗着荣国公府这些老勋贵、四王八公的出生,在陛下面前露脸,顺带着说些好话。
毕竟怎么说,在他们看来,贾环都能成的事儿,没道理这块通灵宝玉行不通。
要知道,那荣国公府的史老太君,可是对于这块宝玉,当做是如珠似宝地来疼。
可偏偏也不知道是不是娇惯过头了,这位宝玉才上了船,才见了陛下一面,便脸色煞白,哇哇呕吐,仪态全无。
那般污秽之物,落入康帝的眼中,当时,康帝的脸色便如同锅底一般黑了。
八爷手下的人,私下里还讥讽这贾宝玉,言及什么通灵宝玉。
就算吹捧得再过,还不是也得吃凡俗食物,吐出来的东西,还不是照样的腌。
因着这个缘由,这些日子,贾宝玉在船上过得都不怎么好,想要回去吧,偏偏如今可不是小打小闹,他想要闹在荣国公府里的脾气,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个脑袋,才够他这般造作。
好在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眼瞧着就要到江南了,贾宝玉每每想到这儿,便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往后这什么下江南,他是再也不会来了!
运河上,除了御船外,还有随行的好几艘规格略次的船只。
这些船只,正是随行皇子、勋贵、官员起居住所的载具。
而如今。
大皇子坐于船内,则是说起这次下江南的事情:
“江南士子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下方,一个身形略矮,偻着背部,唇上长着两撇小胡子的门客,闻言就拱手道:
“大爷宽心,江南士子那边,早已煽动的差不多。自打京城的科举舞弊发生以来,一路传扬到江南,如今又经过这些日子的发酵,其中学子早已有不满之心,若非还有人在弹压,只怕各处民怨声音,将会沸反盈天。只等着这次下江南,让那贾宝玉现身在众多学子身前,彻底引爆舆情。”
庆提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嘲讽着老八,千般算计,却因为一处不慎,就要功亏一。
只听得庆提缓声开口,就道:
“那贾宝玉本就是科举舞弊者之一,先前被抓入大理寺,还是那史老太君,舍了超品造命的脸面,这才将人保下来。而后荣国公府更是使了不少银钱,才勉强让他进了步兵统领衙门混日子。哼,这般人物,寻常人可不敢接触。偏偏老八荣国公府老一辈的勋贵,还残留在军中的一些威势,居然想着把贾宝玉带着南下—””
“这可真算得上是作茧自缚。老八啊老八,枉你聪明一世,却不曾想,在这个关键时候,糊涂一时。”
“我倒要看看,江南学子在看到科举舞弊者,还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人前,甚至伴驾左右后,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十年寒窗苦读,顶了天也须得在翰林院誉抄书籍,偏偏有人却可以仗着祖宗荫庇,瞒天过海,登上天梯——”
说着,大皇子庆提喷喷两声,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
他转过头,通过窗子,望向周围的水面。
仿佛这时候,大皇子就已经看到,贾宝玉此次下江南的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