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贾环院里的墙那头,薛蟠浑身裹着一件里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扭动的跟大虫似的,只觉得浑身刺挠,恨不得用手狼狠划拉几下。
薛宝钗见状,便一面叫人把薛蟠的双手双脚捆起来,一面微笑着开口:
“哥哥且忍着些吧。这天花发出来的红疹,若是挠破了,将来定要落下满脸的麻子。哥哥也不想将来被人笑着说是麻子脸吧?”
语罢,她又恬静温婉一笑:
“哥哥病重的时候,恍惚说起过,若是能重来一回,定要好好读书。纵算没甚么天资考取,好岁也要上进些,读书识礼,让妈和我放心。既如此,我便从论语与哥哥念起,哥哥也好分心他想,
薛蟠闻言,脸色一垮,于是就苦着脸开口:
“妹妹,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要读书—
薛宝钗笑吟吟地开口:
“哥哥说什么?”
不知为何,大病初愈的薛蟠,此时双手双脚被捆着,看着这般模样的薛宝钗,心尖儿就是一颤,于是下意识地便扬起唇角,汕笑开口:
“我听,我听,这还不成吗?”
正此时,墙头传来一声轻笑。
薛蟠眉头一皱,就抬起头,看到那边贾环露出的半个身子。
薛蟠素日里在梨香院的时候,多是在外边晃荡,至多见了宝玉几面,倒是未曾见过贾环,如今放眼看去,见贾环虽然大病初愈,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是双眸湛然有神,单看气度,便不似一般的少年郎,于是他免不得多看了贾环几分。
不曾想,下一刻,却听得妹妹有些惊讶的声音:
“你是—贾府的环兄弟?”
贾环?
薛蟠闻言,再度定晴看去,却见贾环露出在外的肌肤上,唯独手背有零星几个红点,且颜色淡淡,似乎都已结褪去,一时然:
“贾环?你—不是也患了天花,凭什么你才出了这么几颗红疹。你这也算天花?!”
薛蟠瞪大了眸子,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不曾想天花这一病症,居然也学会了看菜下碟。
薛大傻子说这话,没人理会他,
反倒是薛宝钗看了贾环少许,便杏眸微睁,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环兄弟——要下来吃杯茶吗?”
薛蟠不怎地,看见贾环这样,又看了看自个儿的妹妹,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便嘟着开口“吃什么吃?没甚么好茶—
话才说到一半,却见贾环修地一笑,突然开口应下:
“好啊。”
见状,薛宝钗心中一抹异样闪过,但又被她很快抛在脑后,压在心底。
薛家城郊的庄子里。
葡萄架下,贾环、薛蟠和薛宝钗,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面前是一壶文火煮着的小吊梨汤。
只是眼下薛蟠身前的梨汤,不知放了多久,早已凉透,他却动也未动,只是不错眼地盯着贾环:
“你是说,我们身上的天花,是从牛身上载来的?”
薛大傻子还在匪夷所思,这牛身上长痘,怎地还会传到人身上,且传到人身上后,这毛病还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天花。
反倒是薛宝钗,听到这话,心思转动间,却率先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天花,确实同以往不一样。旁的且不论,以哥哥平日里花天酒地的体格,若是感染上天花,只怕是十死无生,偏偏这次逃过一劫。虽说身上的疹子又疼又痒,但听说以前感染天花的人,
病症比哥哥还要强十倍。”
薛蟠张了张嘴,就想要反驳自己体格不虚,只是在宝钗笑吟吟的面容下,那声音便不自觉地低下去,直至最后,根本就没声了。
薛大傻子脑子不清楚,但薛宝钗此刻眼眸微睁,看向贾环的时候,眼神中却露出了一丝探究—乃至好奇。
此事若真,只怕整个京师和勋贵之家,都将因贾环而震动。
雍亲王府。
外书房中,邬思道坐在下手,庆镇则是坐在书桌前,看似面色如常,实则手中飞快地盘弄佛串,泄露出他心中的不平静。
沉默半响后,庆慎看着自己派出去给贾环看病的府医,终究还是难掩心头的震动,忍不住再次追问一句:
“你确定,按照贾环之法,这牛痘真能预防天花?”
府医此刻满脸潮红,激动道“王爷,此事千真万确!奴才拿城郊庄子出了牛痘的奶牛研究,那些沾了牛痘脓水的囚犯,都患上了天花,但病症大多轻微。且等病症褪去后,这些囚犯就再难感染天花。”
“此法之妙,就在于相比起曾经的‘人痘接种”,牛痘之法,险少而效着,在医道上大有精进之处。该牛痘接种之法能出现,当真是天佑我大干啊!”
庆镇沉默片刻,拨弄着手中的佛串,良久,才沉声道:
“来人,备马,进宫。”
西街。
荣国公府。
正院后头的佛堂,凄冷湿寒。
贾探春跪在地上,骼膊颤颤巍巍,抄写着手中的佛经,外边的侍书见状,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但却碍于府内如今琏二嫂子不管事,太太独大,只能看着自家姑娘跪坐在地上,忍受如此折磨。
眼看着贾探春脸色煞白,宛若金纸,侍书便忍不住露出一丝哭腔:
“若是姨奶奶还在,哪里忍心看到姑娘如此煎熬?纵算是姨奶奶在太太面前不得脸,为着姑娘,多少也要去太太跟前闹一闹。”
贾探春闻言,只是虚弱地勾起唇角,却未曾说些什么。
若是姨娘还在,自然会这般。从前那般种种,探春不当回事,还只觉得赵姨娘噪粗鄙,俨然一副破落户的模样,可时至今日,她亲身在王夫人手下讨生活后,探春才惊觉,姨娘若非如此,又怎能生下两个孩子。
原先她过着体面的日子,不过是姨娘有意藏拙,在太太面前,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思即至此,探春心中绞痛,气血上涌至极,却觉得两眼一黑,竟然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那厢侍书慌了神,上前,下意识地扶起探春,然而在触碰到骼膊的时候,却觉得她肌肤滚烫,
侍书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
“来人啊!不好了!三姑娘发起高热了!”
这可别是患了天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