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
当周瑞家的跪在王夫人面前的时候,就见王夫人还在把玩手中七宝扇的象牙柄。
眼见周瑞家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涕泗横流,看起来浑似丧家之犬。
王夫人下意识地皱眉,略有些不悦,只觉得周瑞家的这般模样,扫了她的面子:
“天塌下来,一时半会都倒不了。甚么事情,你且慢慢说来。”
周瑞家的有苦难言,太太眼下不过是还不知道这事儿。如今雍亲王、大理寺和九门提督一道办案,这分明就是比天塌下来了,还要骇人!
只听得周瑞家泣声开口:
“太太,奴婢尽心竭力替太太办事,奈何下边的小人作票,将奴婢采买的上好精米精面,都换作了陈粮。”
“这—一个不小心,城外的粥铺,就吃死了几个人—
王夫人听到这话后,却没有慌乱,甚至还略略松了口气,转而低下头,又摩起象牙柄来:
“我还当是什么,值得你这般慌张?这历年来的流民粥铺,什么时候没吃死人过?”
“那些饥民树皮都吃上了,反倒是如今到了天子脚下,吃上了米粮,却活生生吃死了。可见其业力深重,焉知如今境地,不是过去的孽报?不过是人各有命,命数天定罢了。”
说着,王夫人又顶着悲天悯人的面孔,低头念了一句佛号,缓缓转动手中佛珠。
只是,那周瑞家的却再度伏地痛哭,身躯微微颤斗:
“可是太太—此事,却不小心惊动了雍亲王和九门提督。”
“哗啦!!”
王夫人动作一滞,手腕的珠串应声断裂,小紫檀的佛珠更是洒落满地。
然而这个时候,王夫人却只是愣愣地看着周瑞家的,似乎很是不敢相信,以至于不得不颤声再度追问一句:
“雍亲王,也知晓了此事?!
“啪—”
荣禧堂内。
贾府中的大小主子,都坐在堂中。
但唯独王夫人,却站在周瑞家的面前,她看着这经年陪伴在身边的陪嫁,丝毫不手软的就落下一个巴掌。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周瑞家的脸颊,几乎是在瞬间就红肿起来。
在贾府这么多年,周瑞家的养尊处优,竟是比一般主子还要体面尊贵,哪里在人前挨过这样的巴掌?
偏偏这还不是最让她心寒的,真正让周瑞家心死如灰的,是王夫人紧接下来的斥责声:
“我素日待你不薄,金钗银簪,绸缎锦衣,哪一样不给你丫鬟婆子里数一数二的尊荣和富贵?
偏你被猪油蒙了心,竟想出这般法子,连城外灾民的米粥都要克扣!”
周瑞家的听到这话,修地抬头,就看向王夫人,眸光中满是不敢相信。
先前不知道雍亲王在调查此事的时候,王夫人可不是这般说话的。
放在眼下,王夫人见事情转机不妙,却将所有责任推到她的身上来,竟不给她丝毫狡辩的机会。
要知道,那些克扣下来的银钱,王夫人也没少用,甚至如今周瑞家的回想起王夫人的态度来,
太太分明早有察觉,只是一直默认不语,享受着其中的便利好处罢了!
见周瑞家的还想要说些什么,王夫人心头一颤,馀光警见贾政铁青的神色,以及老太太沉凝的目光,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一个巴掌下去。
“啪!!!”
周瑞家被这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脑袋喻喻作响。
只觉得大半辈子的尊荣体面,都在这时候,一并化作尘烟,消逝不见了。
她低下头,擦了一把嘴角溢出的血迹,悲笑着抬起头,深深地看向太太:
“太太当真不知道,这其中事情如何———”
话音未落,王夫人瞳孔骤缩,当即提高音量:
“周瑞家的,你办下这等事,原也不该轻饶。只是念在素日主仆一场的情分上,你纵有千般不是,我也少不得替你周全。你身后的儿女,我自然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与他们一个妥当安置,不教你悬心便是。”
这话哪里是妥帖挂念,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徜若可以,周瑞家的恨不得咬下王夫人身上的一口肉,好教她知道去骨肉的滋味!
然而纵是如此,周瑞家的作为家生子,一家老小都握在王夫人手中。
便是再恨,再想其血肉,也只能一一忍!
在此过程中,贾环一直坐在堂中。
见状,他唇角翘起,但笑意并没有多少。
好一场狗咬狗一嘴毛的大戏。
只是,不管结果如何,整个贾府上下,竟没有一人,问及城外饿死冻的饥民。
这原本以为是救命良药的米粥,却生生断送了好几条人命。
四王八公的命是命。
但在这些贾府主子里头,外头灾民的命,说不得还抵不过周瑞家的命。
贾环微微抬起头。
只觉得这偌大的贾府,就象是经年未修的房椽,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头。
等看这一场好戏即将落幕的时候,贾环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老祖宗,父亲,外头大理寺的人马寻来了。”
王夫人手心紧,面上一片淡然。
就见大理寺协同步兵统领衙门的兵马,一同进入贾府。
眼见步兵统领衙门,贾府内的人马心中皆是一跳,竟生出几分惊疑不定来。
不过只是周瑞家的惹事,怎地惊动了京城最高治安机构一一步兵统领衙门?
王夫人手心微微出汗,不知道为何,此刻眼皮子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赵姨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见自个儿儿子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于是又安心起来。
只听得步兵统领衙门的领头人,沉声开口:
“城外东直门,粥棚吃死了七名灾民。现已告到提督衙门,锁拿涉案人等过堂!”
这也就罢了。
真正让贾府惊掉下巴的是
涉案人等,除了周瑞家的,竟然还有王夫人!
贾政神情不敢置信:
“大人,莫不是案情有甚么错漏?这霉米案,都是那贱婢惹的事啊!”
步兵统领衙门的人,眼眸一瞪,神情就是一冷,冷一声:
“雍亲王和九门提督办案,岂是你能置喙的?!”
“你这是认为,雍亲王和九门提督是非不分,胡乱断案?!”
贾政一听,顿时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