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此时的京城,青海的消息还未彻底传来,而要说京中如今最大的闹剧,莫过于在西街的荣国公府。
伴随着夏奶奶越闹越大,便是连西街的宁国公府,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
贾珍还专门传人来问过自个儿的宝兄弟,贾宝玉支支吾吾,当时没吭声,事后终于扛不住来自夏家的压力,转而就向贾珍私下里借钱。
贾珍一听他开口的那个数几,腿都差点一哆嗦。
好家伙,这宝兄弟还真是不借钱则已,一借钱惊人,这开口就是二十万两银钱,这谁家能凭空拿出来?
便是宁国公府,也没有这样的气魄,真要说起来,如今能轻易拿出来的,只怕也就是在京中的薛姨妈了,毕竟薛家的万般家财,可都是落在了他们的手中。
贾珍几乎是毫不尤豫地就拒绝了,他要是真借钱了,那才是打肿脸充胖子。
贾宝玉回去的时候,又是一阵心脏乱跳,眼角微抖,直觉明儿个又会出现新的乱子来。
这不。
果不其然,他这个预感倒是成了真。
翌日一早。
荣国公府的大门口,夏奶奶穿着一身水红的小袄,掐着腰,手中拈着一块碧青的帕子,对着正门就开始叫骂,身后还跟着一帮夏家旁支的兄弟族亲:“好个不要脸的荣国公府!黑了心肝的贼窝!我夏家姑娘的嫁妆银子也敢昧下,真当咱们商贾人家好欺负不成?你们贾家如今穷得叮当响,倒惦记起媳妇的私房钱来了,呸!也不怕天打雷劈!”
“我夏家虽然是商贾人家,但好说歹说,也是皇商,给宫中娘娘呈送桂树。
若是此番事情掰扯不明白,我便是拼了夏家没脸子,也要去宫中闹一闹!好让这天家,也算看清这所谓四王八公的里子!”
“哼,说到底,还说是什么一门两国公?不过是连银子都要用府中平妻的嫁妆银子,说话更是出尔反尔,不算数的小人罢了!这般行径,当真是令人作呕至极。我瞧着,便是连夏家门前的石狮子,都比你们贾家府内要干净!”
隔壁的将军府看门小厮,听到这话,眼观鼻、鼻观心,看似沉默不语,实则支棱着耳朵,偷听夏奶奶口中的辛密。
这些日子,夏奶奶说出来的事儿————那可是太多了!
这一桩一件的,哪一个说出去都能惊掉人的下巴。
先是挪用了将近二十万两的嫁妆银子,随后又是出尔反尔,不兑现允诺的正妻之位,更是想着在有平妻庶长子的情况下,还想要高娶一位大家闺秀,其次更是婆母抱走膝下哥儿————
没想到,这大户人家,虽然吃穿不愁,但其中的弯弯绕绕,磋磨人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伴随着吱呀一声响——
正门,打开了。
见状,夏奶奶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讽刺。
这么多次来荣国公府,哪一次来,她不是走角门的?
可偏偏这一次连番叫骂,居然把国公府的正门都叫开了,可见这贾府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夏奶奶眯着眼,瞧见里面走出来的,脸色堪称是难看至极的王夫人时,神色便是一冷。
转而看到后头的缩头缩脑的贾宝玉,更是冷笑一声,万般瞧不上眼。
夏奶奶瞧见王夫人,阴阳怪气地拈着帕子掖了掖嘴角,便笑道:“哟,我倒是谁呢?这不是吃斋念佛但满肚子黑心烂肺的太太么?哟,还有宝二爷这窝囊软脚虾。啧,政老爷那装模作样的清高读书人,这会儿去哪了?不会又学着儿子的做派,开始装缩头王八了吧?”
这话说得————委实难听。
不止是王夫人盘弄佛串的手顿住,抠在佛珠上的手指指尖泛白,便是贾宝玉也脸憋得通红。
难听的话,贾宝玉不是没有听过。
但是这般难听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贾宝玉听着耳畔难听的话,再也忍不住,从王夫人的背后走出,迈出一步,声音中罕见地带着几分冷然,看向夏奶奶的时候,更是仿佛看向泼妇一般,带着几分厌恶之情:“夏家的银子,我想办法还。”
还?
不止是夏奶奶,便是她身后的夏家旁支众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嗤笑出声夏奶奶更是直接开口:“还?你拿什么还?难不成拿你那块通灵宝玉还不成?”
贾宝玉的神色冷下来,他脾气可称不上好,平日里就算是对服侍自己,多有亲近的袭人,都能一个踹心窝脚过去,更何况是夏奶奶这般嫁了人的鱼目珠子?
只听得他语调硬邦邦地开口:“左不过是我自己的事儿,你们夏家,只等着来拿银子便是!”
说完,贾宝玉抬步就往外走,只是在路过将军府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往里头突然看了那么一眼。
等人群逐渐散去,日复一日的闹剧终于结束后,贾宝玉脚步一转,却来到了将军府的角门外头。
他打的————不是贾环的主意,而是薛家的主意。
真要说起来,薛家————可不是就比贾环有钱的多么?
且放在以前,薛蟠和贾宝玉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两人都是混世魔王,也有过臭味相投的时候,在贾宝玉看来,母亲做事,那是母亲的事儿,总归是薛姨妈和母亲之间的龃龉。
兄弟之间帮忙,薛蟠————总不可能真的拒绝他吧?
且他之前在外头看得真真的,分明就看到了薛家的马车和薛蟠身边的小厮,今儿个正好,薛蟠就在将军府内,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能够等到薛蟠的身影。
贾宝玉料想的好好的,事实也几乎跟他设想的一样,只是————当薛蟠走出来的时候,随行的人影中,还有另外两位姑娘的身影薛宝琴和薛宝钗。
对于薛宝钗,贾宝玉自然是认识的,但是乍然看到容貌完美不似真人一般的薛宝琴,贾宝玉顿时就愣住了。
这————这位姑娘,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想到这般神仙姑娘,居然是从将军府出来,贾宝玉顿时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暴殄天物一般的感觉。
薛蟠一看到贾宝玉,下意识就要扭头往府里面走,一面走,一面使了个眼色,就让两个妹妹跟着自个儿一块。
贾宝玉有些尴尬,但想到如今是自己在求人,还是上前一步,扯住了薛蟠的袖子,转而就开口道:“薛大哥哥,还请留步,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蟠提着自己的袖子,从贾宝玉的手心拿开,态度颇有些冷淡:“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吧。宝琴也是我妹子,在我心里面,同宝钗是一样的。没有什么话,是他们听不得的。”
原来————这神仙一般的姑娘,叫做宝琴?
贾宝玉目光微微落在薛宝琴的身上,不由得又犯了痴病,露出几分呆子的模样来。
薛宝琴一瞧见,眉头都蹙紧了,只觉得难怪这位隔壁的宝二爷被夏奶奶那般说道,单说如今他的所作所为,便与环三爷和大哥哥不一般,看起来,倒不似君子所为————
薛宝琴这些日子,待在贾府,一门心思看史湘云和贾环之间的交互,倒没心思注意外头的事情。
而将军府内的丫鬟婆子,自然也不会拿外面的糟污事儿,脏了自家小姐的耳朵。
这会儿薛宝琴瞧见了贾宝玉,心头隐约浮起了一个猜想,只是这会儿还不相信。
就听得薛宝琴带着一丝不敢相信,开口道:“宝姐姐,大哥哥,这位是谁?怎地一直瞧着我看,好生无礼,这是打哪来的登徒子?”
贾宝玉闻言,一张脸顿时就涨红了。
他支支吾吾,转而就想要解释道:“并非如此,薛大哥哥,我这次来,是来找你的。”
薛蟠只想打发了他,语气也有些不善:“哟,以前说妹妹和妈赶出家门,就赶出家门,现在还有你宝二爷求我的份上?怎么,这事儿上,还有你贾家解决不了的大事儿?说说,是什么罢。”
这话分明就是讽刺,但是贾宝玉情急之下,没听出来,还以为是薛蟠真想要帮他,于是就急急忙忙地开口,便道:“薛大哥哥,你借我二十万两银子吧。只要你肯借给我,往后我一定还,这份恩情,我贾宝玉记在心中,便是八爷那里————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说话。”
贾宝玉此话一出,薛蟠看向贾宝玉的时候,简直就象是在看一个傻子。
他因为过于震惊,以至于这会儿都忘记了愤怒,只是失声声调扬高,转而就反问了一句:“二十万两银子?贾宝玉,把你卖了,怕是一万两银子都不值吧?你拿什么还?拿你赋闲在家,被夺去的官职,还是拿你房里人的嫁妆,还是说————你想要赖帐?”
不等贾宝玉开口,薛蟠回过味来,就出奇愤怒起来了:“你当我薛蟠真是大傻子不成?贾环叫我薛大傻子也就算了,你贾宝玉居然还敢欺负我?”
薛蟠不废话了,转而振臂一呼,沉声道:“来人啊,给我动手——打!”
薛蟠可是步兵统领衙门的人,身边的小厮如今也是愈发历练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冲上前就把贾宝玉给架起来,三拳五脚就把她撂倒。
贾宝玉被揍的鼻青脸肿之馀,还有些茫然。
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然而就在此时,自打神京城门以外,就有一辆马匹疾驰而来。
紧接着,一声怒喝自马匹上的人影口中传来:“咯尔咯蒙古告急,准噶尔贼众三万犯边”
此话一出,街道上的人都愣住了。
准噶尔贼众犯边?
之前不是藏地动乱,怎么才过去了这么一段日子,事情就发生到如此地步了?
众人茫然不解至极。
而此时,来自青海的战报,就这么传入了巍巍紫禁城
乾清宫。
康帝看着战报上的文书:“喀尔喀蒙古告急,准噶尔贼众三万犯边,速发援兵。”
他眉头微微拧起,转而指节轻轻敲打在御案上,似乎在沉思,倒是下边老九的额头顿时就渗出冷汗。
只因为在来的路上,他隐约听宫中内线说了一嘴,其中大概是说什么,“饿死”、“粮道”之类的话语。
这般语焉不详,但却有着指向的言论,顿时就触动了老九敏感的神经。
该不会————是挪用粮饷的事儿,被发觉了吧?
想到这里,老九身躯紧绷,好在之前还有八哥安排了人顶罪,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就安稳了许多。
还好————还好有八哥在。
就在老九低头,和老八交换眼神的瞬间,康帝的目光,在老八的身上游离,注意到他和老九之间的目光往来,于是眼神微微一凝,转而就露出一抹深思。
这次先锋营秦铮,乃是老八力荐,再加之董国纲也跟着推荐,他亲自见过秦铮,拷问了几句兵书、兵法,见其言之有物,加之身怀神力,这才将其任命为先锋营大将。
只是康帝却未曾料到,他都还没指望着秦铮初次上战场大放异彩,结果秦铮————居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这下子,饶是康帝也不由得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前有战国时期的赵括纸上谈兵,在长平之战中,形成最惨烈之一的歼灭战。
但是未曾料到,如今到了自己的手上,居然也酿成了如此惨案。
整整五千先锋营的军马————就这般倒亡在苦寒藏地上。
只是,当康帝打开下一份书信,也算是半份家书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愣住了。
这份家书,来自于老十四庆。
只见书信上,庆声称,青海蒙古诸部,居然有意向,想要兵分多路,围歼藏地策妄阿拉布坦等军队。
看到这里,康帝眼神微凝,转而就开口道:“这份战报和书信————你们且先看看————”
话落,书信交与下方人手中。
皇子们一个个看过后,老九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这会儿,康帝的眸光却直直地看向他。
老九松口气?
老九是不是又干了什么糟心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