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托万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杨明反应如此之快。
“好，就算食材我们不谈。”他竖起第二根手指。
“那我们谈谈烹饪方式。”
“法餐有煎、烤、焗、烩，每一种都有严格的温度和时间控制。”
“我们追求的是科学、精准、稳定。”
“而中餐，就是炒。”
“猛火、大油，把所有食材混在一起翻炒。”
“这是一种非常粗暴、不健康的烹饪方式。”
“它破坏了食材的营养，也掩盖了食材本身的味道。”
“这能叫美味吗？”
这次，连山本大师都点头了。
杨明再次笑了。
“安托万先生，看来你对中餐的烹饪方式，误解更深。”
“中餐的烹饪技法，有炒、爆、熘、炸、烹、煎、贴、烧、焖、炖、蒸、汆、煮、烩、炝、腌、拌、烤、卤、酱、熏、冻、拔丝、蜜汁、挂霜……”
“我一口气都说不完。”
“你只看到一个炒字，就象盲人摸象。”
“就说这个炒，里面又分生炒、熟炒、滑炒、清炒、干煸……”
“每一种炒法，对火候、油温、时间的控制，都精确到秒。”
“你说中餐不科学？我们老祖宗玩火的时候，你们的祖先可能还在茹毛饮血。”
“你说中餐不健康？我们有蒸、煮、炖、汆，这些最能保留食材营养的烹饪方式。”
“你说中餐粗暴？我们的文思豆腐，能把豆腐切成头发丝一样细，在水里散开如菊花。”
“这叫粗暴吗？这叫艺术。”
杨明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现场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一些观众被他说得热血沸腾。
安托万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好吧，烹饪方式我们也不争论。”他竖起第三根手指。
“我们谈谈味道。”
“这是最内核的一点。”
“法餐的味道，是复合的、有层次的。”
“我们会用高汤、用香料、用酒，调制出复杂而和谐的酱汁。”
“每一口，都能品尝到不同的风味变化。”
“而中餐的味道，太单一，太直接。”
“就是咸、辣、甜。”
“尤其是辣，用大量的辣椒，麻痹人的味蕾。”
“这是一种味觉上的暴政，而不是美味。”
这个问题，非常尖锐。
也是很多西餐厨师攻击中餐的主要论点。
所有人都看向杨明，想看他如何回应。
杨明深吸一口气。
“安托万先生，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中餐的味道，确实直接。”
“因为我们追求的，是本味和锅气。”
“本味，就是食材本身的味道，我们用最简单的调味去激发它，而不是掩盖它。”
“锅气，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是食材在高温的铁锅里，与油脂、空气发生的美拉德反应和焦糖化反应，产生的一种独特香气。”
“这是中餐的灵魂，是你们西餐永远无法理解和复制的。”
“至于你说的咸、辣、甜，那是中餐的味型。”
“我们有酸甜、咸鲜、麻辣、鱼香、怪味……”
“二十四种基本味型，可以组合出无穷的变化。”
“你说辣是味觉暴政？”
“那我问你，你吃过我们的开水白菜吗？”
“一道看似清汤寡水的菜，却是用老母鸡、老母鸭、云南宣威火腿、干贝、猪肘，吊出来的顶级高汤。”
“汤色清澈如水，味道却醇厚鲜美到极致。”
“这道菜，不咸，不辣，不甜。”
“它只有一种味道，叫鲜。”
“一种能让你鲜掉眉毛的味道。”
“你敢说，它不美味吗？”
杨明说完，全场寂静。
安托万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被杨明描述的开水白菜，彻底镇住了。
就在这时，评委席上，一直沉默的陈老，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好！”
他站起身，满脸通红，激动不已。
“说得好！”
“这才是我们中餐的根！这才是我们中餐的魂！”
……
陈老一声叫好，如同平地惊雷，震醒了还在发懵的众人。
现场观众的眼神变了。
他们看着杨明，不再是看一个跳梁小丑。
而是在看一个……真正的厨师。
直播间的弹幕，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我靠，我被说服了……】
【开水白菜……听着就流口水了。】
【原来中餐这么牛逼的吗？我以前都不知道。】
【杨明有点东西啊，不是纯废物。】
【粉了粉了，就冲他为中餐正名这份担当！】
安托万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引以为傲的法餐理论，被杨明驳斥得体无完肤。
这是他职业生涯中，前所未有的耻辱。
就在这时，山本大师站了出来。
他走到安托万身边，对着杨明微微鞠躬，姿态放得很低。
“杨明先生，我为我之前的言论，向您道歉。”
他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您对中餐的理解，远在我之上。”
“您刚才说的那些，让我受益匪半。”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
“理论终究是理论。”
“你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现在市面上的中餐，很难吃。”
他的话，象一盆冷水，浇在刚刚燃起的气氛上。
“我来中国交流学习一个月了。”
“我去过很多城市，吃过很多所谓的中餐馆。”
“无论是装修豪华的大饭店，还是街边的小馆子。”
“我吃到的味道，都惊人的一致。”
“平淡、乏味、没有灵魂。”
“就象……工厂流水在线生产出来的工业品。”
“很多菜，端上来还是温的，甚至有点凉。”
“我问过服务员，他们告诉我，这叫预制菜。”
“是提前在中央厨房做好，送到店里加热一下就行。”
“杨明先生，我想请问你。”
“这就是你口中，拥有五千年历史，拥有无数精妙技法的中餐吗？”
“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锅气吗？”
山本大师的问题，比安托万的更加致命。
因为它不是理论之争，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现场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没有人能反驳。
因为山本说的，是事实。
是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感同身受的事实。
直播间的弹幕，也变得沉重起来。
【唉，山本大师说的是实话……】
【现在想找一家好吃的现炒小馆子，太难了。】
【到处都是料理包，吃来吃去一个味儿。】
【有时候点个外卖，送到手还是冰的，自己还得再热一遍。】
【我们是不是……正在失去真正的中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明身上。
他们想看他如何回应这个无解的难题。
苏晓月看到这一幕，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知道，杨明完了。
这是死局，神仙也救不了。
后台的王丽，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任你口才再好，也敌不过现实。
杨明看着山本，看着台下观众脸上复杂的神情。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充满了无奈、悲凉和愤怒。
所有人都以为，他认怂了。
他无力反驳了。
然而，杨明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山本大师，你说的没错。”
“现在市面上的中餐，确实很难吃。”
“但这，不是中餐的错！”
“而是资本的错！”
他声音嘶哑，却振聋发聩！
“曾几何几时，我们的城市里，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小饭馆。”
“夫妻店、兄弟店，前店后厨。”
“老板亲自掌勺，每一道菜，都充满了锅气和人情味。”
“那时候的鱼香肉丝，是真的能吃出鱼香味。”
“那时候的麻婆豆腐，是真的能让你麻到嘴唇跳舞。”
“那时候的宫保鸡丁，酸甜香辣，能让你多吃三碗饭。”
“可是后来呢？”
“资本来了。”
“他们带着热钱，带着所谓的互联网思维，冲进了餐饮行业。”
“他们告诉那些小老板，你们这样做，太慢，太累，不赚钱。”
“来吧，加盟我们，我们有统一的供应链，有标准化的料理包。”
“你不需要请大厨，不需要自己备菜。”
“只需要一个服务员，一个微波炉，就能开一家餐厅。”
“利润翻倍，轻松当老板。”
“听起来很美好，对不对？”
杨明冷笑一声。
“于是，一家又一家的小饭馆，倒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连锁品牌。”
“统一的装修，统一的菜单，统一的味道。”
“我们的城市，失去了烟火气。”
“我们的胃，被料理包喂养得越来越麻木。”
“我们甚至快要忘记，真正的菜，应该是什么味道。”
“资本用低价和便利，杀死了那些用心做菜的厨师。”
“他们用标准化的工业品，取代了充满个性的手工作品。”
“他们告诉我们，这就是进步，这就是效率。”
“放屁！”
杨明爆了粗口，情绪激动。
“这不是进步！这是倒退！”
“这不是餐饮！这是饲料！”
“他们杀死的，不只是一家家小饭馆。”
“他们杀死的，是中餐的传承！是中餐的未来！”
“他们把我们五千年的饮食文化，变成了一门只看利润的生意！”
“他们把厨师，这个曾经受人尊敬的职业，变成了流水在线的操作工！”
“现在，你们反过来问我，为什么中餐这么难吃？”
“你们应该去问那些资本家！”
“问问他们，为了钱，他们还要毁掉多少东西！”
杨明的话，象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现场，一片死寂。
直播间，弹幕停滞。
所有人都被他的这番控诉，震撼得无以复加。
……
现场观众的表情，从震惊，到沉思，再到愤怒。
直播间的弹幕，在短暂的停滞后，彻底爆发了。
【我草！说得太对了！我就是开小饭馆的，被资本挤兑得干不下去了！】
【我家楼下开了十几年的兰州拉面关门了，换成了一家网红预制菜餐厅，难吃得要死！】
【怪不得现在吃什么都一个味儿，原来都是料理包！】
【资本biss！还我烟火气！】
【杨明！我的互联网嘴替！骂得太爽了！】
舆论风向，在这一刻，发生了惊天逆转。
之前还在辱骂杨明的观众，此刻纷纷调转枪口，开始痛斥资本和预制菜。
杨明看着台下观众脸上渐渐浮现的愤怒，知道自己点燃了那根引线。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资本告诉我们，预制菜是未来，因为它健康、卫生。”
“他们说，中央厨房有严格的生产标准，比小饭馆的后厨干净多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对不对？”
“那我请问大家一个问题。”
“你们吃的预制菜，为了延长保质期，里面加了多少防腐剂和添加剂？”
“你们吃的料理包，为了让颜色更好看，味道更浓郁，里面加了多少色素和香精？”
“那些蔬菜，为了方便运输和保存，是不是早就失去了原有的水分和营养？”
“那些肉类，为了降低成本，用的是不是最新鲜的部位？”
“你们管这叫健康？叫卫生？”
“真正的小饭馆，后厨可能确实没那么窗明几净。”
“但他们的食材，是老板每天大清早去菜市场亲自挑选的。”
“是新鲜的，是有生命力的。”
“他们炒菜用的油，是你看得见的品牌油。”
“他们用的调料，就是酱油、盐、醋，这些你家里厨房也有的东西。”
“他们不会为了让菜品多放几天，就往里面加一些你看不懂的化学名词。”
“他们做的，是菜，是给人吃的饭。”
“而资本做的，是商品，是用来赚钱的工具。”
“你们觉得，哪个更健康？”
杨明的问题，让观众们陷入了沉思。
他们开始回想自己吃过的预制菜。
那些过于鲜艳的颜色，那些过于浓郁的香味，那些吃完后口干舌燥的感觉……
一股后怕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资本还告诉我们，预制菜解放了厨师。”
“他们说，厨师不用再每天辛苦地切菜、备料、颠勺。”
“只需要按一下微波炉，就能轻松出餐。”
“听起来，是不是很人性化？”
“那我再请问大家一个问题。”
“一个不会切菜，不会调味，不会控制火候的人，还能叫厨师吗？”
“那叫操作工！”
“一个厨师的价值，体现在哪里？”
“体现在他对食材的理解，体现在他精湛的刀工，体现在他对火候的精准把控，体现在他日复一日的练习和感悟。”
“这些，是机器能替代的吗？”
“资本把厨师这个充满创造性和技术性的职业，贬低成了毫无技术含量的重复劳动。”
“他们剥夺了厨师的尊严，也扼杀了厨师的成长空间。”
“一个年轻的厨师，在预制菜餐厅里，他能学到什么？”
“学怎么撕开包装袋？学怎么按微波炉的按钮？”
“长此以往，我们还会有真正的好厨师吗？”
“当中餐的技艺，后继无人，那才是中餐真正的末日！”
杨明的话，让现场一些年轻厨师感同身受，眼框泛红。
评委席上，陈老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斗，连连点头。
“资本最后告诉我们，预制菜是必然趋势。”
“他们说，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我们只能接受。”
“真的是这样吗？”
“在日本，一个寿司师傅，为了捏好一个寿司，可以练习一辈子。”
“在法国，一个面包师，为了烤好一个法棍，可以凌晨三点就起床和面。”
“在意大利，一个披萨师傅，为了甩好一张饼底，可以把手臂练得比大腿还粗。”
“他们为什么不选择预制菜？”
“因为他们知道，食物是有灵魂的。”
“这种灵魂，来自于人的双手，来自于人的情感，来自于时间的沉淀。”
“这是任何工业品都无法替代的。”
“为什么到了我们这里，就变成了必然趋势？”
“是我们比别人懒惰吗？”
“是我们比别人愚蠢吗？”
“不！”
“是因为我们中的一些人，被资本蒙蔽了双眼！”
“是因为我们中的一些人，为了眼前的利益，放弃了长远的未来！”
“是因为我们中的一些人，正在亲手毁掉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宝贵财富！”
杨明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在乎名次，不在乎输赢。”
“我只想告诉大家。”
“中餐，没有没落！”
“它只是，生病了！”
“病根，就是资本的贪婪，和我们自己的麻木！”
“只要我们还愿意拿起锅铲，还愿意走进厨房。”
“只要我们还记得，那一口充满烟火气的味道。”
“中餐，就永远不会死！”
“它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菜！”
杨明说完，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现场，一片死寂。
足足过了十几秒。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经久不息！
……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彻底变成了杨明的个人粉丝会。
【杨明牛逼！！！】
【说得我热血沸腾！今晚就去找家现炒小馆子支持一下！】
【粉了粉了！这才是真正的厨师风骨！】
【杨明老师！请收下我的膝盖！】
【从今天起，抵制预制菜，从我做起！】
后台，王丽看着监视器里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气得浑身发抖。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被杨明三言两语，毁于一旦。
苏晓月不仅没能踩着他封神，反而成了他封神的背景板。
更可怕的是，杨明现在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他不再是一个被淘汰的废物选手。
而是一个为中餐请命的悲情英雄。
节目组还怎么开除他？
敢开除他，明天就会被愤怒的观众冲烂！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这么得意下去……”
王丽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神闪铄着狠厉的光芒。
她知道，现在跟杨明辩论中餐大义，是自取其辱。
必须找到他的破绽，攻其软肋。
他的软肋是什么？
王丽的目光，落在了节目的logo上——《我教你做》。
一个毒计，在她心中成型。
她立刻拿起对讲机，接通了苏晓月的耳麦。
“晓月，别慌，听我说。”
她的声音冷静而果断，象一剂强心针。
舞台上，苏晓月正站在角落里，手足无措。
她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杨明，感觉自己象个笑话。
耳麦里传来王丽的声音，让她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王姐……”
“按我说的做。”王丽的声音不容置疑。
“现在，走到舞台中央去。”
“走到杨明面前。”
苏晓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嫉妒。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她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大家都在好奇，这个被杨明揭穿的女人，还想做什么。
苏晓月走到杨明面前，站定。
她没有看他，而是抬起头，环视全场。
眼框里，蓄满了泪水。
“杨明老师。”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颤斗和委屈。
“您刚才说的话，很精彩，很深刻。”
“我听了，也很受触动，很受教育。”
“我承认，您说得都对。”
她先是放低姿态，肯定了杨明一番话。
让观众对她的敌意，稍稍减弱。
“中餐的困境，资本的问题，我们都应该反思。”
“我也愿意，和大家一起，为了守护真正的中餐，尽一份力。”
她把自己，和所有观众，划到了同一阵营。
博取好感。
“但是……”
来了，最关键的转折。
“但是，杨明老师。”
她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杨明。
“我们现在参加的，是一个叫做《我教你做》的节目啊。”
“这个节目的宗旨，是让厨师，教会明星，做一道菜。”
“您说了那么多宏大的道理，站在那么高的道德制高点上。”
“可这，和我们今天的主题美味，有什么关系呢？”
“和教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话，象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杨明的软肋。
现场的掌声，渐渐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