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瞬间让整个演播厅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评委席。
只见陈老，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失望和怒火。
他指着杨明，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斗。
“简直是胡闹！”
“你……你把烹饪，当成什么了？！”
“你把这个舞台，当成什么了？！”
“照着教程念，照着教程做……这就是你对中餐的理解吗？！”
“你知不知道，一道菜的背后，蕴含着多少代厨师的心血和智慧？！”
“你知不知道，火候二字，锅气二字，是多少厨师用一生的汗水，才能领悟到的精髓？！”
“而你呢？！”
“你把它，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复制粘贴的……手机app？！”
“你……你这是在侮辱！”
“你这是在侮辱我们所有的厨师！是在侮辱我们传承了五千年的……中华饮食文化！”
陈老的这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掷地有声！
他那股发自肺腑的愤怒和痛心，瞬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演播厅里，刚刚还一片欢乐的气氛，瞬间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观众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杨明刚刚那个看似搞笑的行为背后，隐藏着多么……令人愤怒的事实。
是啊。
他不是在搞笑。
他是在……亵读。
他用一种最轻挑，最儿戏的方式，亵读了厨师这个神圣的职业。
【陈老说得对！我刚刚笑什么啊我！我应该骂他啊！】
【没错！这个人根本就不尊重厨师这个行业！他把做菜当成什么了？过家家吗？！】
【之前还觉得他有点意思，现在看来，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行业败类！这种人，就应该被永久封杀！】
【滚出《我教你做》！滚出厨师界！】
舆论的风向，再一次，因为陈老的这番话，而发生了180度的惊天逆转。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怀疑和嘲讽。
而是，发自内心的……
愤怒和抵制。
……
面对陈老那雷霆般的怒火，和全场观众那足以将人吞噬的愤怒目光。
杨明，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陈老把话说完。
然后，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是……
认怂了。
他这是，在为自己刚刚的荒唐行为，而感到羞愧和后悔。
苏晓月甚至已经准备好，要上前去说几句“陈老您别生气了，杨老师他也不是故意的”之类的圣母台词，来为自己再刷一波好感度了。
但，就在这时。
杨明，他……
又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愧和悔意。
有的，只是一种……
让人完全看不懂的，平静。
他看着陈老，看着所有愤怒的观众，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淅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陈老，您说的都对。”
又是这句话。
又是这句，能把人气到原地爆炸的，万能的开场白。
“但是，”
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陈述事实的语气，缓缓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您说的那些……火候，锅气，心血，传承……”
“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几个人，在乎呢？
“对他们来说，一道菜，好不好吃不重要。”
“它好不好看，能不能拍照发朋友圈才重要。”
“一道菜，是不是现炒的不重要。”
“它上菜够不够快，价格够不够便宜才重要。”
“一个厨师，有没有真本事不重要。”
“他会不会讲故事，会不会搞营销，人设够不够有趣才重要。”
“您觉得，我是在侮辱厨师，侮辱中餐。”
“但您有没有想过……”
“真正侮辱了这一切的，到底是谁呢？”
他说完这番话，整个演播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老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悲哀地发现……
这个年轻人说的……
全都是事实。
……
杨明没有再去看陈老。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了苏晓月。
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古井无波的淡漠。
仿佛刚刚那番足以颠复所有人认知的言论，根本就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他把那把柳刃刀，又往苏晓月的面前推了推。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
“开始吧。”
“第四阶段，切片。”。”。”
“一毫米，都不能差。”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
不容置疑。
……
苏晓月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看着面前那把闪着寒光的柳刃刀，和那块滑溜溜的鱼块，感觉自己的手抖得比筛糠还厉害。
她想反抗。
她想把刀扔在地上，指着杨明的鼻子大骂：
“你行你上啊！”
但是，她不能。
杨明刚刚那番话，虽然让她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震撼，但更重要的，是彻底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教程上是这么写的。”
这句话，就象一个无形的紧箍咒，死死地套在了她的头上。
她现在，如果再拒绝，那就不再是情商高、懂得变通，而是不尊重教程、不听老师话的坏学生了。
在镜头面前，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形象出现任何的负面标签。
更何况……
她看着杨明那张毫无感情的侧脸，心里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有一种直觉——
如果自己今天真的敢把这把刀扔了，那么，这个男人绝对会用一种比现在更加残酷一百倍的方式，来让她……后悔。
“我……我试试……”
最终，她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颤斗着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
……
接下来的十分钟。
对于现场和直播间的所有观众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公开处刑。
苏晓月，这位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顶流偶象，
此刻却象一个第一次拿刀的小学生一样，笨拙得令人心疼。
她根本就不会用刀。
她握刀的姿势，就象在握一根烧火棍。
下刀的时候，更是毫无章法可言。
时而太重，一刀下去直接把鱼块斩成了两半；
时而太轻，在鱼皮上划了半天，连一道印子都没留下。
她所谓的切，根本就不是切。
而是……锯。
她拿着那把锋利的柳刃刀，在鱼块上来来回回地拉锯，
发出了“刺啦——刺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切出来的鱼片，更是惨不忍睹。
厚的像城墙，薄的像蝉翼，
还有的直接就碎成了一滩烂泥。
整个料理台上，一片狼借。
汗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不断地往下淌。
有好几次，刀锋都险些划到她自己的手指，
吓得她惊声尖叫，也吓得现场的观众和评委心惊肉跳。
【我的天啊！月月太可怜了！快别切了！再切下去要出事了啊！】
【杨明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啊？！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你就不怕她把手给切了吗？！】
【我真的看不下去了！节目组在干什么？！快上来阻止他啊！这是在草菅人命啊！】
【抵制杨明！抵制《我教你做》！这种毫无下限的节目，就应该被取谛！】
观众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们看着屏幕里那个被折磨得狼狈不堪、泫然欲泣的苏晓月，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们恨不得能冲进电视里，把那个冷血无情、象个魔鬼一样的杨明，给生吞活剥了。
其他组的选手，也纷纷看不下去了。
“太过分了！”
雪莉气得俏脸通红，
“他这根本就不是在教做菜，他这是在虐待！”
安托万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那紧锁的眉头和攥紧的拳头，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愤怒。
就连一向沉稳的山本大师，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唉……年轻人，太过了。”
只有刘哲，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总觉得，杨明……是故意的。
他好象，是在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逼着苏晓出……
出什么呢？
刘哲想不明白。
……
而作为全场唯一一个被所有人声讨的对象，
杨明，却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死人脸。
他就那么抱着骼膊，站在一旁。
冷冷地看着苏晓月在那里表演。
既不阻止，
也不指导，
更不帮忙。
他就那么看着，
象一个冷酷的、没有感情的……监工。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
苏晓月，总算是从那块已经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鱼块上，
“锯”下来了那么几片，勉强能看的……鱼块坨子。
她把刀重重地扔在砧板上，
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然后，她抬起头，用一双通红的、充满了血丝和委屈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杨明。
“够……够了吗？！”
她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控诉。
杨明走上前，低头，看了一眼砧板上那些型状各异的作品。。
“恩。”
他点了点头。
“够了。”
然后，他把剩下的那些直接一股脑地全都扫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苏晓月看到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被气炸了！
那可是她……
她辛辛苦苦锯了十分钟的成果啊！
他就这么……
给扔了？！
“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一个“你”字出口，却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因为，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当场哭出来。
杨明没有理会她那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只是把那个装着那几片幸存者的盘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好了，第五阶段。”
“煎。”
他说着，指了指旁边那个已经烧热了的平底锅。
“锅里的油，已经达到了180度。”
“现在，把鱼片放进去。”
“每一面，煎30秒。”
“记住，时间，一秒都不能差。”
“因为……”
“教程上，就是这么写的。”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足以让苏晓月当场去世的台词，
然后，就又退到了一旁。
把舞台，完全地交给了她。
苏晓月看着那口滋滋作响、不断冒着青烟的油锅。
又看了看盘子里那几片承载了她无数血与泪的鱼片。
她感觉自己，已经……生无可恋了。
……
苏晓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然后，她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悲壮。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颤颤巍巍地伸向那口滚烫的油锅。
“滋啦——！！！”
鱼肉接触到热油的瞬间，发出剧烈的爆响。
滚烫的油点象子弹一样四处飞溅。
“啊——！”
苏晓月吓得尖叫一声，本能地把手缩了回来。
那片可怜的鱼肉也应声掉落。
一半挂在锅沿上，一半浸在热油里。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哈哈哈哈！对不起，虽然很心疼月月，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这哪里是煎鱼，这分明是……空投炸弹啊！】
【我感觉那口锅都懵了：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杨明你他妈的就看着？！你这个魔鬼！】
杨明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死人脸。
他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夹住。”
苏晓月欲哭无泪。
她只能硬着头皮，再次伸出筷子，试图把那片挂壁的鱼肉拯救下来。
结果因为紧张，手一抖。
那片鱼肉整个滑进了油锅里。
溅起的油花比刚才还要猛烈。
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又是一声惊呼。
“三十秒。”
杨明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像催命的符咒一样在她耳边响起。
“开始计时。”
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噩梦。
她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几片鱼肉也一股脑全都扔进了锅里。
然后拿着筷子，在锅里胡乱地拨拉着，
象是在……炒菜。
三十秒后。
“翻面。”
杨明的声音准时响起。
苏晓月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因为鱼片太薄，又被她切得坑坑洼洼。
在锅里一煎，早就碎得不成样子了。
她所谓的翻面，根本翻不过来。
最后，只能把那些已经变成“鱼肉末”的东西，在锅里来回扒拉了一遍。
又过了三十秒。
“出锅。”
杨明下达最后的指令。
堆在盘子里。
形成了一座……
黑色的，散发着焦糊味的……小山。
……
至此。
这道由杨明指导、苏晓月主理的，究极照烧速食鱼块。
终于……宣告完成。
看着盘子里那坨比泔水还要可怕的东西，
整个演播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那种想吐又不敢吐的复杂表情。
【我……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这道菜，它……它好象比上次那个麻辣香锅还要更加的……不可名状。】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这是碳吗？！这是从哪个煤矿里挖出来的吗？！】
【苏晓月，一个能把速食产品都做得这么难吃的女人。她，也是个天才。】
【这不能怪月月！这都怪杨明！要不是他那些变态的要求，怎么可能做成这样？！】
【对！都怪杨明！千错万错，都是杨明的错！】
观众们在经历了短暂的视觉冲击后，立刻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
所有的矛头再一次精准地对准了那个，从始至终都象个没事人一样的……杨明。
杨明没有理会那些足以将他淹没的愤怒目光。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然后缓缓走上前。
他拿起那个装着究极照烧汁的小碗。
又拿起一个小勺子。
在所有人惊恐、不解、好奇的目光注视下，
他舀起一勺琥珀色的酱汁。
然后，轻轻、均匀地，淋在那座黑色的碳山上。
“滋啦……”
温热的酱汁接触到滚烫的碳山，
发出轻微而悦耳的声响。
一股极其浓郁、复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是酱汁本身极致的鲜香，和……
鱼肉被煎到焦糊后产生的那种……
独特的碳火香气。
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
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诡异却又……莫名和谐的味道。
“好了。”
杨明放下勺子，退后一步，
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杰作。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苏晓月，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
“第六阶段，装盘。”
“完美结束。”
“现在，把它端上去吧。”
苏晓月，看着他脸上那个比魔鬼还要可怕的微笑。
又看了看盘子里那坨散发着诡异香气的黑色不明物体。
她感觉自己的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了下去。
……
当那盘照烧碳烤鱼被端上评委席的时候，整个世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三位评委的脸上，露出了同款的、混合着惊恐、抗拒和一丝丝好奇的复杂表情。
那是一种，你在面对一坨长相酷似巧克力慕斯，但气味却象是下水道和化工厂混合体的未知物体时，才会有的表情。
黄雷，作为评委席上的气氛担当和老好人，感觉自己今天，可能要工伤了。
他看着那盘黑得深邃、黑得发亮、甚至在灯光下还隐隐泛着一丝五彩斑烂光芒的作品，感觉自己的胃，正在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激烈的、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哲学思辨。
“呃……这个……”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自己专业的素养，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第八组的这道菜……嗯……从外观上看，确实是……非常有……视觉冲击力啊。”
他绞尽脑汁，终于从自己那贫瘠的词汇库里，找到了一个勉强还算中性的词语。
【视觉冲击力？黄老师，您确定不是视觉污染吗？】
【哈哈哈哈！黄老师太难了！为了给这坨东西挽尊，他已经尽力了！】
【我感觉黄老师的潜台词是：快！快把这坨玩意儿给我端下去！我的眼睛要瞎了！】
旁边的lisa，则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象一把手术刀。
“视觉冲击力？不。”
她冷笑一声。
“在我看来，这更象是一场……失败的，炼金术实验的残骸。”
“我甚至能从这焦黑的表面，感受到烹饪者在制作它时，内心的那种……愤怒、绝望、和对这个世界的……深深的恶意。”
她的话，象一把把淬了毒的飞刀，精准地扎在了苏晓月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苏晓月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斗，眼泪又开始在眼框里打转。
【lisa老师！永远的神！这点评，简直是入木三分啊！】
【炼金术实验的残骸……哈哈哈哈！这个比喻太绝了！】
【苏晓月：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只有陈老，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盘菜。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铄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复杂的光芒。
他没有去看那坨焦黑的鱼肉。
他的目光完全被那些，渗透进鱼肉缝隙里的，呈现出琥珀色光泽的酱汁给吸引了。
“黄老师，lisa老师，”
主持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硬着头皮走上前。
“按照流程，该……品尝了。”
她说出品尝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斗。
黄雷和lisa的脸上，同时闪过了一丝……
抗拒。
让他们去吃那坨东西？
这，已经不是在做节目了。
这，是在挑战人类的生理极限。
“我……”黄雷刚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今天肠胃不太舒服”之类的借口。
但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老，却突然开口了。
“我来。”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坚定。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
陈老缓缓地拿起了面前的筷子。
他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地，在那座碳山上拨了拨。
试图从里面找到一块……勉强还算完整的鱼肉。
终于，他夹起了一小块大概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黑色的不明物体。
他把那块东西，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了片刻。
然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最后，他缓缓地把那块东西，放进了自己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