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气血如汞、皮膜坚韧如石的境界，仅剩下最后的三分之一路程。
这样的进度，放在武馆里。
尤其是和那些还在石砾境苦苦挣扎、甚至因绝望而悄然退场的同门相比。
已是相当不错，速度绝对排得上中等偏上。
但若要拿去和孟康那般妖孽。
甚至和那些出身内城豪族，把异兽肉当饭吃、气血丸当糖豆磕的少爷小姐们比，自然显得慢了许多。
资源，始终是横亘在普通武者和天才、豪门之间的巨大鸿沟。
方寒对此并无沮丧。
慢一点，就慢一点。
安全，稳定，才是王道。
他当初摸骨时，根骨评价也只是“比常人略强”。
若是一路突飞猛进，反倒引人怀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这个速度，刚刚好。
既能稳步提升，又不会过分耀眼，完美符合他低调发育的生存之道。
孟康那等光芒万丈？方寒望着远处，心中古井无波。
华夏老祖宗的话还是对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太过扎眼，往往是灾祸的源头。
那样的高度和热度，他方寒不稀罕，也深知其中的风险。
微风吹过，演武场上，人影稀疏了许多。
当初和他同期入门的弟子，或黯然离开，或成功突破却在奔波中耗尽了潜力。
能坚持到此刻继续打磨的，寥寥无几。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稍显稚嫩、带着憧憬和些许茫然的新面孔。
方寒和林晟，俨然成了武馆里的老人，甚至是中流砥柱了。
他们的实力、经验和那两年磨砺出的沉稳气度，让馆里开始安排他们带一带新人。
这并非无偿劳动，武馆每月会额外支给他们一笔银钱作为酬劳。
也算是为这些只挂靠着一份资源渠道、日子紧巴巴的老弟子们开辟一个创收的途径。
“方师兄！方师兄！等等我！”
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点喘气。
方寒和林晟刚站定，一个身影就象只猴子似的从旁边窜了过来。
来人约莫十二三岁，身材不高，却异常灵活。
浓眉大眼，脸上总带着一种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兴奋劲儿。
他就是前几日刚分给方寒带的小师弟，名叫侯进。
因为动作灵俐，嗓门洪亮，人又机灵得过分，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小猴儿”。
“呼…方师兄，您的水！”
小猴儿侯进笑嘻嘻地递过来一个陶制水壶，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条半新不旧的汗巾，
“还有这个，干净的！我特意找厨娘王大妈要的温水泡过，凉丝丝的擦脸正舒服！”
林晟在旁边噗嗤乐了：“好小子，真够机灵的！比你林师兄当年会来事多了！”
小猴儿挠挠后脑勺，嘿嘿直笑，露出一口白牙：
“林师兄您过奖！跟在两位师兄后面，那就是我侯进最大的福气！
师兄们武功盖世，经验丰富，我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脚麻利点儿？
万一哪天师兄飞黄腾达了，手指缝里漏点经验给我，就够我小猴儿一辈子受用啦！”
他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
表情夸张，声音还故意拿捏着调子，逗得林晟哈哈大笑。
方寒接过水壶喝了一口。
眼角馀光瞥见小猴儿那副耍宝的模样，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柔和了几分。
他摇摇头，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平淡：
“练武是辛苦路，心思用在正道才好。今日练功，可有疑惑？”
“有！太有了！”小猴儿立刻挺直腰板，表情一秒严肃，学着方寒的样子站了个桩，只是动作歪歪扭扭，
“方师兄，您看我这个‘根不动’的感觉怎么抓啊？我这脚底板总想挪窝，站一会儿就发飘，跟踩了蚂蚁窝似的！是不是我天生筋骨软？要不我回去找块石板站着练？”
“噗…石板…”林晟又被逗乐了，“你以为练桩是踩梅花桩呢？”
方寒没理会林晟的笑，走到小猴儿身边。
手掌在他略显单薄的肩背和腰跨处轻轻拍了拍，纠正了几个细微角度和发力点：
“沉心，敛息。脚如生根，不是用死力钉住。是‘稳’，更是‘定’。
想象你是河边的青石，流水过而不移，微风吹而不摇。
站久了飘，是气散了，心浮了。慢慢来，不着急。等你站得足够久，自然生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让小猴儿渐渐安静下来。
按照指点重新调整姿势，虽然还是有些不稳，但那股焦躁劲儿散了不少。
小猴儿咧嘴一笑，恢复了那副活力四射的样子：
“明白了！多谢方师兄指点！这功夫练的就是一个‘熬’字嘛，就象我娘熬糊糊粥，
火候到了自然香！铁杵磨成绣花针，功夫深了也能当神仙！嘿嘿！”
这乱七八糟的比喻让方寒都忍不住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
就在这时，演武场另一边一阵骚动。
人群自动分开，孟康在一众拥簇下信步走来。
他身形比两年前更加高大挺拔，步履沉稳。
周身隐而不发的气血波动显示出他石肌境的稳固。
一身质地精良的淡青色劲装，愈发衬得他英气逼人。
他的神情依旧淡然，但那份源自实力的自信和俯瞰的姿态已是浑然天成。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馆主齐威所在的方向。
所过之处，弟子们纷纷躬敬行礼，眼神充满崇拜与敬畏。
小猴儿侯进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
刚才那股机灵劲儿被绝对的震撼压了下去，只剩下结结巴巴的低语：
“嘶…孟…孟师兄…比上个月看起来更…更强了！
这气势…感觉看他一眼我这小心脏都突突跳…老天爷，这要是上去跟孟师兄说话，我舌头会不会直接打结抽筋啊…”
他一边说，还一边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作势要晕倒，引得旁边的林晟又是一阵笑骂。
方寒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片人群的中心。
眼神深敛，无波无澜，仿佛看到了一片流动的云。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初具雏形却努力模仿着师兄站桩姿势、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小猴儿，轻声道：
“练你的桩。别人的高度，与你无关。稳当下，见未来。”
青石铺就的演武场上。
少年的汗水、天才的光辉、老人的坚守、机灵鬼的咋呼声交织在一起。
在夏日的暖风中，蒸腾着各自生命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