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的老爷们手持折扇慢悠悠摇着。
一边啜饮一边指着场上那些筋肉虬结的汉子低声谈笑。
那是财力和地位的展示场。
西面和北面，则是另一番景象。
人头攒动如黑压压的蚁群。
赤膊的苦力、挑担的小贩、穿着浆洗发白短打的学徒们踮着脚尖。
汗臭、劣质烟叶味和人挤人的热气蒸腾弥漫。
呼喊声、骂娘声、孩童的哭闹拧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洪流。
要将头顶的铅云都冲开一个窟窿。
这里是外城的呼吸与脉搏。
十三家外城武馆的旗帜插在各自的局域。
威远武馆的黑底“威”字旗旁，另一杆黑旗猎猎作响。
图案却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狰狞虎头，正是黑虎拳馆。
两派人马几乎同时到场。
威远一方，以大师兄马大元为首。
个个昂首挺胸，气血雄浑。
黑虎拳馆打头的则是馆主何雄。
他身高近九尺，黝黑皮肤上疤痕纵横，一对环眼扫过威远众人时，凶光毕露。
何雄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率先朝齐威抱拳：
“齐馆主，别来无恙啊！”
声音洪亮，震得附近嗡嗡作响。
“托福，死不了。”齐威淡然回礼，脸上无波无澜。
两位馆主拱手作揖，甚至嘴角还挂着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算是全了场面上的和气。
然而，他们身后那些精悍的弟子们，目光却在空中撞出了肉眼可见的火花。
威远弟子们看向黑虎拳馆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仇视和鄙夷。
黑虎拳馆那边，则更是剜心刺骨的怨毒。
两边的人挨得太近，衣角都几乎蹭在一起，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针落可闻。
就在这两股戾气一触即发的间隙，一个脑袋从何雄身后那排黑虎弟子中钻了出来。
吴魁那双三角眼像淬了毒的信子，死死黏在方寒身上。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颈间，从左至右狠狠一拉。
无声的动作嚣张到了极致。
他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狞笑，用口型对着方寒说道：
“擂台上见，废了你！”
方寒稳稳站在威远队列中，身姿挺拔如枪。
面对这直白赤裸的死亡威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吴魁。
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具已钉在棺材板里的尸体，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
擂台前的喧嚣似乎在他耳中淡去。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三通震天的鼓声撕开沸反盈天的喧闹，仿佛重槌砸在所有人心头。
一个身穿玄色官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在兵丁簇拥下登上高台主位——新任县尉徐昌亲临督战。
“时辰到！”徐县尉身侧一位文吏长身而起，声如裂帛，瞬间压过满场嘈杂，
“青石外城对拳大会——开擂！”
空气骤然绷紧！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将城西空场的气氛也压得凝重。
青石县两年一度的“武馆对拳大会”，今日在此拉开帷幕。
空场中央，一个由巨大原木搭建的坚实擂台占据内核，四周人头攒动。
新任县尉徐昌高坐主位台，神色威严。
他侧首低声问了几句，一旁的文吏立刻上前，高声向全场宣示规则：
“武馆对拳大会，规矩如旧！
其一：参赛者资格，需最低已叩开一次气血关！境界上不封顶！
其二：对阵方式，随机抽签！三通鼓后，签定对手，登擂比试！
其三：点到为止，认输下台或倒地不起即分胜负。刻意废人修为、取人性命者，严惩不贷！
其四：只此一座擂台，胜者留，败者下！”
规则清淅明了，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一次气血的门坎，已然将绝大多数普通弟子隔绝在外。
台下各武馆弟子局域，黑压压的人群中，真正有资格参与的内核弟子。
少的如新晋小馆只有十馀人，多的如老牌大馆，也不过二三十人。
威远武馆此番出战者，算上方寒、林晟、孟康等人，共二十二位一次气血弟子。
“咚！咚！咚！”三通震人心魄的鼓声响彻全场，仿佛连天空的铅云都要震开一丝缝隙。
第一轮抽签迅速开始并结束。
执事高喊对阵姓名，一场场较量随即在擂台上展开。
最初登场的是各个武馆新近突破一次气血的弟子。
拳脚相碰，发出沉闷的响声，场下百姓看得起劲，阵阵叫好。
威远、黑虎、白猿……各派基础拳法一一亮相，打得激烈有馀，精妙不足。
方寒抱着手臂，立在威远武馆的队列中，目光锐利地扫过几处擂台。
他的眼神已非半年前可比。
突破一次气血后，五感敏锐，对气血流动和劲力把握洞若观火。
他看到一个白猿武馆的弟子使出一招“猿猴探爪”，动作迅疾，引得观众惊呼，
“力量用老了，后腰僵硬，下一招衔接必有破绽，此人恐怕撑不过三合。”他心中默念。
果然，下一刻对方一个跟跄。
被对手抓住破绽扫倒，挣扎两息未能站起，被判失败。
另一边的擂台上，一个百裂拳馆的壮汉猛冲猛打，势如疯虎，逼得对手连连后退。
“空有蛮力，桩功不稳，尤其发力瞬间下盘浮动明显……”方寒目光凝住那壮汉脚踝处的微颤。
几息后，壮汉急于求成。
一记势大力沉却失衡的直拳被对手灵巧避开，轻轻一带便滚落台下，引起一阵哄笑。
接着，天才弟子的登场将气氛推向高潮。
白猿武馆的刘轻风，身法鬼魅，步踏游身。
对手根本摸不到衣角，被他三指点中软肋，登时瘫软认输。
威远武馆的孟康同样引人注目，他甚至懒得施展杀招，只凭藉远超同侪的速度与反应。
对手刚摆好架势就被他欺近身侧。
一记蕴力不显的掌刀拍在肩窝，对手闷哼一声，半边身子酸麻，干脆利落认输。
干净、高效，引得东面看台几位富商老爷也频频颔首，阵阵喝彩从人群爆发。
下一场抽签结果报出，却让威远武馆众人脸色微变。
“黑虎拳馆，吴魁！对，威远武馆，赵刚！”
吴魁狞笑着走上擂台。
目光扫过威远武馆局域时，带着赤裸裸的恶意，尤其在方寒脸上停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