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地,胸骨欲裂,喉头发甜,拼命压抑着呕吐的冲动。
眼前金星乱冒,疼得全身都在筛糠般颤斗。
王魁的影子被油灯拉扯着,象一头巨大的凶兽。
他站在那下属面前,居高临下,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表情。
唯有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寒意,伴随着他低沉的嗓音,沉沉压下:
“白痴!”
这两个字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方寒既然已经成功突破一血,披上了那身黑皮,他就不只是方寒了!他现在是威远武馆真正的弟子!懂不懂?!”
王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赤裸裸的讥讽与训斥:
“去找他麻烦?就是赤裸裸打齐威的脸!你他妈是想拿老子这二百斤当引火的柴?还是嫌老子活得太痛快,嗯?!”
跪在地上的下属被这连珠炮般的怒斥和其中蕴含的恐怖信息轰得魂飞魄散。
连呻吟都忘了,脸色惨白如纸,额头豆大的冷汗滚落。
他终于明白了那身黑衫在青石县外城的真正分量。
看到下属那被彻底吓破胆的模样,王魁眼中的暴戾稍褪,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漠然。
他弯腰,一把揪住下属的衣领,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拎到门边,用力一推:
“以后,就当他妈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死了个李癞?……”
王魁鼻腔里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象是在嘲笑这名字的无足轻重,
“……再找个张癞、王癞、赵癞不就行了?外城西区,这种烂命一条又有点眼色的耗子还少吗?滚!”
最后那个“滚”字落下。
下属屁滚尿流地爬起来,捂剧痛的胸口。
跟跄着消失在夜色里,象一条惶惶逃命的丧家之犬。
沉重木门吱呀一声被重新关上,重新隔绝了月光。
王魁走回太师椅,沉重地坐下,重新融入那片被油灯统治的昏暗。
他没有再看那扇门的方向,目光甚至没有一丝多馀的波动。
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起扶手,笃、笃、笃……声音单调而冷酷。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下属口中的“小娘子”带来的淫猥气息。
但这气息在王魁这里,连一丝涟漪都未能荡起。
胡芸的美艳,在他眼中,价值远低于威远武馆门钉上的半片铜屑。
他甚至懒得再浪费一瞬的情绪去愤怒或不甘。
李癞?一个能用得顺手点的爪牙罢了,就象擦手的抹布,破了脏了,扔了便是。
帮派里,最不缺的就是李癞这种人。
他王魁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是脑子。
是审时度势下的狠辣,是对真正威胁的精准规避。
唯有力量,能让他屈膝折腰的力量。
齐威,马大元,威远武馆……才是他需要衡量、警剔,乃至仰望的存在。
至于方寒?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撞了大运才挤进那个圈子的底层小子。
只要他不主动找青狼帮的麻烦,他王魁,甚至整个青狼帮上层,都不会再为这事废一丝心神。
昏黄的油灯下,王魁的脸庞笼罩在阴影里。
……
光阴荏苒,如同指间流沙。
威远武馆门前的树叶由新绿转为深碧,宣告着青石县短暂而躁动的夏日来临。
一年的期限,象一块悬在头上沉重的磨盘,终于在这一日轰然落下尘埃。
与方寒同期的那批弟子,最终成功熬过那道气血天堑、晋入石砾境的,寥寥无几。
其馀的人,无论是黯然离去还是痛哭流涕,都再也留不住。
林晟几乎是踩着最后一天、最后几个时辰。
才在绝望与挣扎中险之又险地感知到了丹田气血的炽热燃烧,完成了那至关重要的质变。
当他脚步虚浮、满脸狂喜的完成最后的突破时。
一旁的方寒,真真切切地替他松了一口气。
“好!好小子!”连向来沉稳的大师兄马大元,都难得地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林晟的肩膀,眼中透着欣慰。
很快,林晟也被马大元带到了演武场那熟悉的僻静角落。
接受了突破后碎石式的传授,以及关于挂靠选择的路口。
等他再返回时,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精气神,脸上那惯有的活络神采更盛。
“方寒!方寒!”林晟兴冲冲地跑过来,不等方寒发问,便自己打开了话匣子,
“我打算挂靠福运镖局!我早就想好了,百草堂稳当是好,但守着药铺巡逻,忒也枯燥,
走镖虽然风里来雨里去,遇上劫匪风险大点,可架不住给的酬劳高啊!
出去一趟补贴丰厚不说,见识广,遇到凶兽、异草的机会也多……
嘿嘿,高风险高回报嘛!再说了,多在外面跑跑,说不定哪天真撞上大机缘呢?”
林晟双眼放光,显然是被“高风险高回报”和“大机缘”这样的念头刺激得热血上涌。
他知道福运镖局虽然顶着福运的名字,跑的可都是刀尖舔血的路线。
方寒安静地听完。
他看着林晟眼中的跃跃欲试和毫不掩饰的神色,知道这便是林晟的性格和选择之路。
每个人所求不同,自己选择了相对安稳但能直接供给修行资源的百草堂。
林晟则选择了更具挑战性同时也可能搏出更大未来的镖局行当。
他没有象长辈那样出言劝阻,只是在心底替这位唯一的好友捏紧一分,最终只是认真地叮嘱了一句:
“走镖凶险,万事小心。保命为上,钱财次之。”
“知道啦!我精着呢!”林晟用力拍拍方寒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璨烂,带着对未来模糊却充满期冀的光芒。
远处,孟康等人对林晟这种根基不稳却侥幸突破之人投来毫不掩饰的轻视目光。
二人又闲谈了一会,才各自开始每日的修炼。
站桩之时,方寒已在盘算着下午去百草堂值勤。
以及如何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气血散,更快地攀登那通向石肌境、拥有更强守护力量的高峰。
青石县的夏日,平静水面下依旧是汹涌的暗流。
但方寒脚下通向力量的路,似乎又清淅坚实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