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艰难地撕开笼罩宸州大地的厚重云翳。
浑浊的光线,泼洒在青石县的瓦砾与泥泞上。
但这所谓的黎明,并未带来丝毫清新与希望,反而象一只揭开盖子的腐臭泥瓮。
将县城内部积攒了一夜的浊气,汗酸、尿臊、劣质油脂燃烧的呛烟、以及某种无法言喻的糜烂味道,彻底释放出来。
大卫国,崇真二年,春。
宸州,青石县。
这里的内外城界限,并非全由宏伟的城墙划分,气味和地面的污秽程度同样一目了然。
踏入外城西区,便如同踏入了一片巨大的垃圾场。
低矮拥挤的窝棚,紧紧挨在一起,歪斜的门板上爬满了可疑的霉斑和污渍。
狭窄的巷道里,永远淤积着深浅不一的泥水坑,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里面漂浮着菜叶、果核、甚至不知名的小动物尸体。
街角偶尔能看到蜷缩的枯瘦人影,裹着脏得看不清本色的破布,眼神空洞,像被生活熬干了最后一点膏油的灯芯。
治安?那是住在内城老爷们口中的话。
在这里,拳头和眼神就是秩序。
隔壁巷子昨夜传来的凄厉哭喊和打砸声,直到后半夜才停歇,无人敢探头询问。
今早路过时,只见一扇半塌的门板后面,血迹在泥地上干涸成了暗褐色。
这是青石外城最寻常的风景,暴力和掠夺如同呼吸般自然。
方寒拖着疲惫的双腿,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路中间一滩热气腾腾的新鲜马粪。
他十七岁的身体包裹在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里,一头乱发用草绳随意束着,脸上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风霜和一份刻意收敛的警剔。
他是这秽土中挣扎求生的一员。
一路串街走巷,他来到一环境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小巷里。
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薄木板,一股略微干净些、带着皂角气息的空气混合着棚屋内固有的潮气涌来。
这便是他在这个绝望乱世中唯一的家,一间比柴房大不了多少的连排小平房。
墙角堆着些杂物,屋顶能看到几处透光的破洞,靠墙垒着一张用木板和石块搭成的床。
屋里唯一称得上家具的,是一张破木桌。
“小寒,回来了?”一个温婉却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
灶台旁的水缸边,一个女子正弯着腰,用力搓洗着木盆里的衣物。
听到门响,她直起身,撩开垂落鬓角的几缕青丝,露出一张清秀却难掩憔瘁的脸庞。
这便是方寒两年前过门的媳妇,胡芸,比他年长两岁。
即便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那单薄的布料也遮不住胡芸窈窕的身段和曲线。
二十不到的年纪,本该明媚娇艳,但生活的重担和突如其来的剧变在她眼角过早地刻上了细痕,一双明亮如水的杏眼此刻也充满了忧虑和操劳过度的血丝。
她的手,关节比常人显得粗大些,掌心指腹布满了厚厚的茧子,这是长年累月干粗活留下的印记。
方家曾在外城边缘经营着一家不大的布庄,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温饱有馀。
胡芸过门不久,方家这点薄产便被城西一个黑帮“青狼帮”看中。
他们设下毒计,诱骗方父借贷做一笔看似稳赚不赔的大买卖,结果自然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方父气急攻心,当场昏厥,不久便撒手人寰。家产、布庄倾刻间被青狼帮以抵债名义收走,家破人亡。
“恩,芸姐。”方寒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他看着妻子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额头的细汗,心头有些发堵。“水够凉吗?小心点身子。”
“没事,搓一会儿就热乎了。”胡芸努力朝他挤出个笑容,又低下头用力揉搓,
“早些洗完,还能晾晾干。昨晚王婶哭得那个惨…唉。”她一边洗,一边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怎么了?”方寒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略带浑浊的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还能怎么了?王家存下给他儿子娶媳妇的那点铜板,藏在灶灰里,不知被哪个天杀的撬开门板摸走了!”
胡芸语气里满是悲愤和无奈,
“王婶眼睛都快哭瞎了,一家人这下可怎么活?王叔想去找地痞头子刘黑皮讨说法,被人推了个跟头,摔在石阶上,右骼膊肘都折了,这会儿躺在家里,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作孽啊!”
方寒默默听着,没有说话。这样的惨剧,几乎每天都有上演。
西街的孙屠户更惨,前几日仗着身板壮实,和几个来收保护费的混混争执了几句,当夜家里就被砸了个稀巴烂,人也被打成重伤,现在生死未卜。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胡芸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斗,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仿佛害怕隔墙有耳,“真不知道哪天灾祸就落到咱们头上…要不是大哥……”
提到大哥,胡芸脸上的紧张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丝。
方家老大,方岳,个子高大,长得虎背熊腰,凭着天生的蛮力和一股子不怕死的狠劲儿,前几年才在外城的黑虎帮里,勉强站稳脚跟,混口饭吃。
虽然依旧是在刀口舔血,但正是有方岳这层皮罩着,方寒和胡芸这对没依没靠的小夫妻,才得以在这人吃人的外城角落,暂时保住这一方破屋瓦檐。
维持着一份岌岌可危的平静。
方寒的拳头在袖子里无声地攥紧了。他心里清楚,这份平静是何等脆弱。
大哥的血勇,只能护住他们一时不被明目张胆地欺上门,却无法阻挡那些阴暗角落里觊觎的目光,尤其是当那些人注意到胡芸日渐显露的美貌和身段时。
他走到那张床铺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闭上眼睛。
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在另一个维度清醒无比。
穿越到这个类似古代却充斥着武道的玄幻世界,已经过去两个多月。
前世的记忆清淅又遥远,巨大的反差让他经历了初期的徨恐后,剩下的便是对这个世道的深深厌恶和对自己处境的无比焦虑。
十七岁,在这个世界已经是成人,是需要承担家庭责任的年纪。
而他方寒,有什么?一副营养不良的身板,一个破落的家,一个需要保护却同样辛苦维持着这个家的美丽妻子,和一个在帮派里朝不保夕的大哥。
幸好,他不是一无所有。
穿越者的标配,他的金手指,伴随着魂穿而来,深刻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天赋:【大器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