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离间……”
曹操口中念叨着,沉吟良久,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忽然停下动作,目光锐利地看向荀彧:
“离间之计固然巧妙,然则董卓虽暴虐,却非愚钝之辈;吕布虽骄狂,却也非莽夫,对董卓却颇为尊敬。二人关系远不到生出嫌隙的地步。”
“我们该如何着手,才能在这铁板一块中撬开一条缝隙出来?”
荀彧整了整衣冠,郑重拱手,烛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
“主公所虑极是。彧苦思良久,草拟三策,愿为主公细细分说。
曹操立即正襟危坐,挥手道:“文若快快道来!”
“下策,”荀彧伸出第一根手指,“主公可遣一心腹使者,备厚礼——黄金千镒,明珠十斛,夜访吕布营寨。明面上是称赞其勇武,暗地里则让使者‘不慎’将此事泄露给董卓安插在军中的耳目。”
他微微停顿,观察曹操神色,“此计虽险,却可种下猜疑之种。然弊端在于,若行事不密,反令董吕二人同仇敌忾。”
曹操捻须沉吟:“中策又如何?”
荀彧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压低:“中策,请主公明日便上表天子,以陛下名义颁下诏书,封吕布为征东大将军,赐爵温侯,食邑三千户。”
他目光深邃,“此诏一到,可令董卓忌惮吕布是否会为了天子诏书反叛,然此计需赌董卓对吕布的信任程度,若他对吕布足够信任,反倒打草惊蛇。”
“那上策呢?”曹操身体前倾,继续询问。
荀彧却忽然收声,第三根手指悬在半空,欲言又止。
他深深一揖,竟不再言语。
曹操面露不解,催促道:
“文若为何说到关键处便停了?但说无妨!”
荀彧再拜,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上策……在下恐主公闻之震怒,故而不敢尽言。”
曹操霍然起身,走到荀彧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
“文若啊文若,若能除此心腹大患,便是要我曹操割肉剜心,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你尽管直言,我绝不怪罪!”
荀彧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缓缓道:“吕布贪财好色,天下皆知。”
“昔日在河北,韩馥便是投其所好,数次献上美人,这才在吕布戟下保全性命,成了一种河北诸候中,少有的幸存者,后来更是在董卓伪朝中位列三公。”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由此可见,好色二字,已刻入吕布骨髓。上策自然是以色诱之……”
他话未说完,曹操已明白其中关窍,眼神带着思索,明暗不定。
荀彧继续道:“然寻常胭脂俗粉,绝难入吕布之眼。此女须得家世清白,容貌倾城,更需知书达理,方能成就大事。只是……”
他深深看了曹操一眼。
曹操也在此刻面露恍然神色,明白了荀彧的想法,他立刻抬手,打算了荀彧的话:“文若,停下吧,不必再说下去了。”
荀彧垂首静立,闻言只是深深一揖,沉声应道:“是,主公。”
帐中陷入长久的寂静,唯闻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
曹操缓缓踱至帐边,望着悬挂的舆图出神。
突然,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射荀彧:
“这离间之计,是要我曹操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吕布为妻妾,让她以身侍贼,而我借此机会,行离间之策,让董、吕二人心生嫌隙是吧?”
面对曹操的询问,荀彧依旧沉默,只是将身子躬得更低,执礼的双手微微发颤。
这个动作,已然道尽一切。
曹操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笑声在空旷的军帐中回荡:
“哈哈哈…文若,我说你今日为何这般吞吞吐吐,说个计策也是欲言又止,拐弯抹角的…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曹操在帐内缓步行走,看着荀彧:“你早就想好了这条计策,却迟迟不敢直言,是怕我曹操舍不得这个女儿?”
荀彧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复杂之色:“此乃人之常情。”
曹操负手而立,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每个字却都重若千钧:“我曹操,自然疼爱自己的骨肉。不管是宪儿,还是节儿,华儿,亦或是其他几个孩子,都是我的掌上明珠。”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穗,“但比起儿女私情,匡扶汉室、铲除国贼,才是千秋大业!”
“若能以此计离间吕布,铲除董卓……”他猛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一女而已,我曹操还舍得!”
说罢,曹操语气一顿,话音一转。
“更何况那吕布勇冠三军,也算得上是英雄,若是离间之后,能够借此机会将其收归麾下,此计,倒也成了两全其美之计。”
曹操甚至打起了收服吕布的主意。
但很快,曹操又眉头皱起,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文若,此计虽然可行,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那几个女儿里宪儿最大,但也才十二岁,这是不是太过年幼了些?”
荀彧见曹操已有决断,这才缓缓直起身来,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主公有所不知。据细作回报,那吕布在女色方面的癖好确实异于常人,尤其偏爱年纪尚幼的绝色少女。”
“昔日那韩馥正是精准把握了这一点,才能在他手下保全性命,甚至得到重用。”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曹宪小姐正值豆蔻年华,容貌出众,举止端庄,想必…正合吕布心意。”
曹操闻言,闭目良久。当他再度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走到案前,取过一支令箭在手中摩挲,最终重重按在案上:
“好!文若,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彧领命。”荀彧深深一揖,退出帐外。
在他转身的刹那,似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曹操独自立在帐中,望着摇曳的烛火,喃喃自语:“宪儿,莫要怪为父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