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距汉水不远，四人步行数日，便抵达了这座山水名城。
山阳水北谓之阳，襄阳位于襄水之北，故得此称。其城三面环濠，那城濠宽阔如湖，配以十里城郭，远远望去，果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城。
太吾继之先去了城外驿站，要雇辆马车把宁小妹送回太吾村。
孰料车夫张口便是千文银钱，可太吾继之一个深谷来的少年哪有什么积蓄。
他正准备要乐思归替他垫付一下，乐思归却一搂肩头，带他往城里走去：
“这点小钱，我带太吾到城里较一圈艺，包管兄弟什么都不缺了。”
“较艺？”
“人世在世，会当有业。有人将这当做营生手段，有人却当做闲遐谈资。象那些王公贵族，自己衣丰食足，又痴迷某道，免不了时时找同道中人论着较艺，钩索胜负。”
“精于诗书的，与墨客较属文；精于音律的，与雅士解音声；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诸如此类。”
“若遇上个造诣高于自己的，唇枪舌剑，头昏脑热，一上了头，往往就会押下随身之物，诱使对方搬出真才实学来。”
“反正他们那个阶级什么都不缺，一些多才多艺但生活贫寒的也乐得与他们较艺，因此这事儿在各个圈子都很流行。”
太吾继之久在深谷，与世隔绝，头一回听说世间还有这等新奇雅事。
他道：“想来乐兄在此道上很拿手了？”
“嘿嘿，不多，也就一两样。我是赤明岛的，最能拿得出手的还得是做菜了——那些权豪势要管这叫‘厨艺’。”
太吾继之虽会做些家常菜，但都是从《四民食录》上学来的，在厨艺上只是个初学水平，却不知当中还有什么高深之处了。
他随乐思归来到城内东南隅，眼见对面有处豪华府第，乐思归却舍了权贵人家不去，反到了一座酒楼前。
他猜不出乐思归打着什么算盘：“咱们来酒楼作甚？”
“这酒楼是城内襄王名下的产业，我在这叫卖，他必定出来。”
自相枢乱世后，朝廷虽然复灭，但王公权贵依然留存，在俗世的资产亦皆如故。
那酒楼高大宽敞，以彩帛环绕装点，再悬以珠帘绣额，虽在白昼，犹夺人眼目；再看楼内，宾客满堂，酒香飘逸，确是一片笙歌沸地、玉液瑶池。
乐思归在市集买来一打鸡蛋和所需调料，便在酒楼门前摆下口福禄六耳锅，给鸡蛋开孔去黄，将蛋液与高汤、熟猪油等混合调味后回灌蒸熟。
等到香味溢发，他一边扇火一边吆喝道：“卖无黄蛋咯，软嫩香滑的无黄蛋，百年传承，一碗香浓，秘制高汤，过口不忘！卖无黄蛋咯……”
太吾继之涩然挠了挠脸颊，总觉得这段吆喝槽点过多，以至于想不出该先从哪里开始吐槽。
酒楼前却渐渐围满了人，大概是这“无黄蛋”在懂行的食客眼中是什么稀罕菜式吧。
“哦？这年头能做出无黄蛋的厨子可少见，让本王瞧瞧。”
从对面王府大门内走出一个神采奕然的中年人，他着紫袍束玉带，身后跟着一帮下人，便是王府的主人襄王了。
这座府邸不知是前朝哪位王公的住宅，但看建筑朱门红窗，气势非凡，想来这襄王祖上也曾是显赫一时的皇亲国戚。
“襄王出行，让道让道！”王府下人们执鞭趋辟，从围观人群中开出一道，供那襄王走入。
襄王走近，傍观乐思归蒸熟蛋液，将之剥壳，与瑶柱、花菇、菜心等辅料一并烧煮，场上登时鲜香四溢。
襄王面露赞许：“小兄弟有些手艺在身，可专门到我名下这酒楼前招揽买主，是叫板来了。”
“不敢，不敢。”
襄王也不计较：“无妨，来都来了，不若与我楼里的厨子较艺一番。赢了，本王有赏。”
乐思归一口应下，襄王遣下人唤来酒楼掌勺。乐思归与之旁证左引，饮撰实践，不出三合，便说得这厨子张口无言，锻羽而归。
“小友是个方家。”
见己方掌勺输得丢丑，襄王微感败兴，旋即又道：“本王爱才若渴，小友开个价，我这酒楼主厨之位便是你的了。”
“小的四海为家，过惯了闲散日子。承蒙襄王看重，却是无福领受。”
襄王面上无光，索然向下人挥一挥手：“赏。”
王府下人取了五贯银钱丢给乐思归，襄王满拟这便能打发了对方，岂料乐思归当场便将银钱分发给了围观百姓，又回头对襄王道：
“王爷可敢与我再较一场？”
襄王驻足端视着他，少顷，道：“原来如此，小友不收银钱，是看上本王府中的财物了，却不知你相中的是哪一样？”
“我要你府上那匹关外名驹！”
只帮太吾找个代步，原不至于非要这类名马。但乐思归指定此马，一则是还太吾人情，二则是因着襄王纵容下人鞭赶民众，故要加倍宰他一笔。
襄王枯笑一声：“小友好大口气，本王敢下此重注，小友又要拿什么作为对等的赌注？”
乐思归将所负铡刀往身侧沉沉一置：“我押这柄斩龙铡！”
纵然太吾继之不懂世价，也能看出这斩龙铡要比关外名驹名贵得多。徜若输了，乐思归岂不赔到了姥姥家？
他目光栗栗望向乐思归：玩大了些吧？
乐思归却决意孤行己见，襄王对那斩龙铡也颇动心。
他不是门派中人，用不上此等神器，但转手大派卖个人情或折成现钱，无论哪样他都不亏。
他斟酌片刻，回道：“既然小友押此神物，本王也不能失了斤两。”
“这样，包含关外名驹在内，我出三件总和等价于斩龙铡的珍宝。”
“你我连比三场，论题随机，三局两胜，如何？”
他此言看似公允，乐思归却变了神情。
单较厨艺一道，他自是十拿九稳。可论题随机，还要连比三场，他获胜的机会便可称缈茫了。
坏了，这下真的玩大了……
但赌注已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允。
襄王令人清开一块场地，在场间摆下四行四列的木牌。
每块木牌上均书有文本，分别是：音律、奕棋、巧匠、道法、佛学、厨艺、杂学、诗书、绘画、术数、品鉴、锻造、制木、医术、毒术、织锦。
以上所列十六块木牌，便是当世主流较艺的论题了。
木牌有字的那面暗置朝下，襄王府一名武师提根四棱点钢棍，上棱对地，发劲往下一戳，便有三块木牌翻面朝上，分别是“绘画”、“医术”和“道法”。
襄王伸手示意：“小友先请。”
第一场竟是他亲自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