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思归虽心存疑虑,但终归自己欠了太吾一条命,不论对方有心无心,都得偿了这份恩情才是。
“那个……咱们这便上路?太吾可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
“稍等,我同村里人说几句话。”
太吾继之圈手拢在嘴边,放声喊道:“阿牛,郭彦,徐小猫,我要走了!”
他这声招来一青年、一中年人和一稚子,三人到得面前,还未开口,太吾继之便先对中年人道:“我要出去学艺了,郭彦,你先当个代理村长,替我打点下村子。”
那叫“郭彦”的中年男子一身朱衣玄冠,颇有仪表,大抵出自名门,不想对着太吾却恭躬敬敬,一口答允下来管理这荒废小村的差事。
太吾转对青年道:“阿牛,干活不许偷懒,也不许偷入村里女子的闺房。再有下次,赶你出村!”
阿牛神色不悦,闷声应了个“恩”。
太吾吩咐完两人,剩下那个叫徐小猫的男孩,满怀期许地仰脸望着他。太吾却因他年岁尚稚,迟疑道:“你……没你事了,玩去吧。”
他就交待了这么几句,便招呼乐思归启程。乐思归问道:“你不收拾行李么?”
太吾继之将行囊一背:“人行千里,处处为家,走吧!”
乐思归心道这人性子倒是直爽,颇与自己相合,当下提了斩龙铡,同太吾继之向村外走去。
走到村口,太吾忽而撮唇作哨:“猴儿,把酒抱上,咱们走南闯北去了!”
还月本随行在后,听了这话,顿然止步。太吾继之瞥见她杵在原地,唤道:“还月姑娘,走吧。”
还月轻声叹道:“我背着血债,同你转徙江湖,难免碰上仇家,你何苦要带着我?”
她与太吾继之一路上多有拌嘴,这会儿语气平淡,却是在说正经话了。
太吾继之一脸无谓:“你若不肯,那便算了。只是没你看着,我在路上为了保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这无影令用掉了。”
“你……”还月明知他在激自己,仍不禁素手一紧。良久,终是服了软:“冤家……罢了,我随你去便是。”
徐仙公在旁看得连连摆头:“有其师必有其徒……”
乐思归也越发觉得这淳朴少年是蜜口剑腹,只怕当真是他那位“师父”教出来的。
三人走了一程,乐思归问道:“太吾……兄弟,你刚刚撮哨招的猴儿……还没跟来呢。”
“不必管它,它自会追来的。”
不多时,果然跑来一个翘着尾巴、昂首阔步的身影。
那是只体态壮硕的猿猴,两手托着个罐子,高举过顶,欢蹦乱跳地向着太吾继之跃来。
太吾继之见它还背着那罐子,数落道:“你这泼猴,这酒你既舍不得喝,还一直背着作甚?得了,你也别背酒了,背我吧。”
乐思归只当自己听错了话:啊?猴子背人?
不想那猴儿颇通人性,听了太吾的话,当即将酒罐交出,腾出双手托起太吾继之。
于是太吾拿着酒罐,猴儿举着太吾,一人一猴就这么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这般赶路其实比常人步行快不到哪去,一人一猴走在路上的情形也十分滑稽,但却给乐思归看得目定口呆。
跟自己同行的都是帮什么人啊……是人的有不是人的也有,若教路人撞见这一猴一木人的,怕是晕也晕过去了。
还月扶住额头,只盼路上别遇见旁人,徒惹笑话。
离村入郊,眼前是井泉茂林,千顷沃野。可众人没走几步,脚下便一阵山摇地动。
陡然间,八方各有一座参天野冢拔地而起!冢上或有百鸟振羽,或有煞气凝塞,或披积雪隆霜,或涌粲粲赤金……
每一座野冢都异象环生,光景之中,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屈心抑志的妖邪之气,分外瘆人。
而徐仙公一见得这些野冢,便连声催促太吾:“快走!快走!”
“为何?”
“哎呀,叫你走就走!这些剑冢是封印“相枢”的阵枢,一旦现世,便意味着这座大阵将要失去效力了!”
乐思归惊道:“失效?那“相枢”要降世了?”
“那倒不然,毕竟大阵还没完全解体,须待镇压魔气的剑冢尽破,“相枢”才能重现于世。”
太吾看徐仙公慌慌张张的模样,鄙弃道:“既然“相枢”一时出不来,那您老慌什么?”
“你这娃娃!剑冢是用上古十大神剑中的九柄布下的,剑中各有一名异人,时过境迁,早已堕入“相枢魔道”,成了它的化身。”
“当年“相枢”败于你们太吾氏的先祖,其化身若是破冢而出,头一个找的就是你。你不要命,老夫还要呢!”
众人于是施展起身法,小跑了一阵。乐思归虽知“相枢”能蛊惑人之心神,诱使人失心入魔,却从未见过其真容。
眼下连这自称“仙公”的奇人都十分惧怕相枢,他不禁问道:
“仙公,这“相枢”到底是何方神圣?”
““相枢”者,万相之相,祸之核枢也……此物非神非鬼,杀不死,灭不去,思之则生,念绝则亡。假如托身邪物,化而为人,还能轻易蛊惑人心,令世人供其驱策……唉,总之别招惹它就对了!”
乐思归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上古十柄神剑”又是什么?”
“你这小子,哪来那么多问题?”徐仙公嫌他罗嗦,却还是答道:
“上古有一人,擅长铸剑。他在人间轮回了十世,每一世均会倾此世之造化铸就一柄宝剑。”
“这十柄宝剑,柄柄不同,无一不是举世无双的神物!是以三百多前的大战,初代太吾击败相枢后,小铁匠那个龟孙……”
徐仙公说到此处,朝太吾瞥了一眼,改嘴道:“设阵之人便是靠着其中的九柄,布成剑冢,封印了相枢。”
太吾继之听这木人说到“龟孙”便没来由地睨着自己,只当他还对自己心怀不满,遂出言唆激:“您老眼花了?现世的只有八座剑冢。”
“怎么可能?老夫指给你看:那是一剑“莫女衣”,二剑“伏邪铁”,三剑“大玄凝”,四剑“凤凰茧”,五剑“焚神炼”,六剑“解龙魄”,七剑“溶尘隐”,八剑“囚魔木”,九剑……九剑……唉?”
徐仙公木爪不住摸着下巴:“怪了,第九剑“鬼神霞”去了何处?”
他寻思不出个所以然,摆手道:“罢了,与老夫无关。那小娃娃,你听着——”
他点了点太吾:“现下出了封魔大阵的范围,那些化身即便破冢也寻不到你。你只记着,不管太吾村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回去!”
“这可不成,相枢化身把我村子拆了怎么办?”
他这句话一出口,徐仙公顿显急躁,可旋即又和蔼了语气:
“小娃娃自不量力,你现在的武功去跟剑冢里的异人打,必是死路一条,老夫也得跟着受累。你想想,你在江湖学艺,少不得惹些麻烦。”
“留着老夫,江湖上的仇怨我给你挡也就挡了,反正那些江湖人也奈何不得我;但与那相枢为敌的事,你是万万不可再碰!否则你我都在劫难逃!”
太吾觉得此言有理,便答允了下来。
徐仙公如释重负:“是哩,你走你的阳关道,老夫走老夫的独木桥,咱们老少和和气气度日,岂不美哉?等老夫把你我的气数分……啊,天机不可泄露,老夫去也!”
他迈着两条短短的木腿,身法倒快,一溜烟就没了影。
太吾知这老古董拖延时日,是想解开师父所设的禁制。他虽不明师父和徐仙公有什么过节,却也不打算一直靠这具‘真血替身’躲灾。
毕竟他和徐仙公不曾结有梁子,能靠徐仙公度过武艺低微的时期就行。等自己从大派学到武功,遇事能够自保,放这老仙公走也就走吧。
孰料徐仙公前脚刚走,剑冢便再度异动,那有着百鸟徘徊的剑冢飘风生尘,骤而一道身影破冢而出,正是仙公曾指的一剑——‘莫女衣’!
那身影直向太吾村而去,太吾继之牢记徐仙公的叮嘱,无意回村。
可才走了一里不到,便有一个着绛纱金装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追来,冲太吾哭喊道:
“徐仙公……他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