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里屋隐约传来老人的咳嗽声,一个十五六岁身材单薄的男孩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看到陌生人进来,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
学校已经放暑假了,只有陈明在家,陈琳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林远将手里的布袋放在桌上,发出实在的声响。
“表姨,快过年了,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带了点肉、面和糖,给您和姨夫、孩子还有老人添个菜,包顿饺子吃。”
叶婉如一看布袋里露出的东西,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那白花花的肥肉、红彤彤的糖、金贵的鸡蛋和雪白的面粉,都是她家平日里不敢多想的好东西。
她连忙摆手,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这……这怎么行!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表姨,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林远打断她,语气真诚,“都是亲戚,一点心意。我看家里……老人身体不太好?”他目光关切地望向里屋。
叶婉如叹了口气,眼圈有点红,“是啊,我公公婆婆身体都不行,常年吃药离不了人。我这也出不去远门,只能在附近接点零活补贴家用……”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和辛酸。
林远默默地听着,目光扫过这狭小的房间,扫过叶婉如憔瘁的面容和陈明那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迷茫与不安的眼神。
他心里那个计划着,如果能确认两位老人的日常照料并非完全离不开叶婉如寸步不离,那么优先给叶婉如找一个稳定的工作,让她能有份固定收入,是改变这个家庭现状的第一步。
而陈明,等他夏天毕业,正好可以安排到正在筹建的精密零件加工厂去当学徒工。
那里也需要人,有叶鸿文这层关系在,陈明值得培养,这也算是给了这个家庭一个长远的希望。
叶婉如虽然回答着林远,但她心里的疑云越发浓重。
她飞快地在记忆中搜寻着娘家那些七拐八绕的亲戚,怎么也对不上林远这号人物。
几十年杳无音信,突然登门就送上如此厚重的年礼——肥肉、白面、红糖、鸡蛋,这手笔绝非寻常走亲戚。
然而,多年生活的磨砺让她学会了不动声色。
她脸上依旧维持着客气的笑容,不管对方目的为何,眼下这份实实在在的馈赠,对拮据的家庭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林远是吧,你先坐一下,我这给你倒杯水。”叶婉如说着便要转身去拿暖水瓶,想着多留他片刻,或许能探出些口风。
林远笑着摆手,“不用忙活了表姨,我厂里还有事真不能久待,改天有空再来看你们, 您要是没事的话,送送我吧?”
叶婉如正想找机会单独相处,连忙应下,“哎,好,我送送你。”
临出门前,林远象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棉大衣的内兜里掏出两个用红纸仔细封好的红包,递向那名叫陈明的少年,笑容温和,“你叫陈明吧?我是你表哥林远。初次见面,这是给你和你妹妹的压岁钱,图个吉利。你妹妹的那份,就由你转交吧。”
少年陈明看着递到眼前的两个红包,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望向母亲,眼神里带着询问。
叶婉如看着那厚度寻常的红包,心里快速盘算。
人家连肉和面都送了,这红包想必也只是个象征性的心意,金额应该不大。
自家这条件,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如此大费周章图谋的,她便对儿子微微颔首,示意他收下。
“还不快谢谢你表哥。”叶婉如催促道。
“谢谢表哥。”陈明这才双手接过红包,小声地道了谢,手指捏了捏,感觉里面似乎是纸币,但薄薄的,估摸着也就是一两毛钱。
“恩,好好学习改天表哥有空,带你去逛逛。”林远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鼓励。
叶婉如连忙对陈明嘱咐了一句,“明明,你在家看着点爷爷奶奶。”便跟着林远出了门。
昏暗的楼道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两人离开食品厂家属院,走到一段相对僻静行人稀少的胡同角落。
冬日的寒风刮过,更添了几分箫条。
叶婉如开口道,“林远啊,你看我这记性,你母亲是……”
她话未说完,林远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的温和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凝重。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叶婉如,声音压得极低:
“叶婉如同志,既然你对我的身份起疑,那我就不绕圈子了。
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连你的丈夫、孩子,也不行! 你能保证吗?”
叶婉如被他骤然转变的态度和严厉的语气震住了,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感到事关重大。
她虽然不明所以,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我保证。”
“好。”
林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远,红星轧钢厂采购科副科长,目前也被借调到冶金部工作。我今日前来,是受你兄长叶鸿文先生所托,前来照顾你们一家。”
“我哥!”叶婉如失声低呼,眼睛瞬间瞪大了,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他……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你哥他现在很好,人在香港为我做事。”
林远抬手,制止了她更多的追问,语气愈发沉重,“但正因为他现在在香港,而且即将为我处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务,所以从今往后他不能再与你有任何形式的联系。”
他看着叶婉如瞬间苍白的脸,“具体原因以你的出身和经历,应该有所耳闻。
上面的风向已经慢慢开始变了,对于资本家是什么样的态度,你难道不清楚吗?
你们叶家纵然已经落败,但根子上终究曾是那个阶级,风暴即将来临,但凡沾上边,一个都跑不了!”
“叶鸿文如果再象以前那样暗中接济你,哪怕手段再隐蔽,只要被人顺藤摸瓜查到你们身上,他在香港或许暂时无事,但你们一家在内地,必将首当其冲,万劫不复。
所以,他才不得不痛下决心,彻底切断与你的联系。
现在对外,你兄长叶鸿文已经‘遇难’了,而你娘家再无亲人。
只有这样,当那场风真的刮起来时,才有可能不波及到你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