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洛伦佐大教堂的钟声划破了帝都黎明的寂静，一声接一声，沉重得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黑翼站在教堂东侧塔楼的阴影中，俯瞰着下方逐渐苏醒的城市。晨雾如灰色的薄纱笼罩着蜿蜒的街道和密密麻麻的屋顶，只有皇宫的金色尖顶刺破雾气，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傲慢的光芒。
“还有四小时。”副官莱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加冕仪式将在正午准时开始。”
凯尔文没有回头，目光锁定在皇宫前广场上忙碌的工人身上。他们正在搭建观礼台，铺设深红色的地毯，悬挂象征皇权的金鹰旗帜。从高处看去，那些人影小如蝼蚁，正为一场注定改变帝国命运的典礼做着最后的准备。
“安保部署完成了？”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骑士团第三、第七分队已控制教堂周边所有制高点，第五分队在仪式路线沿途待命。”莱娜停顿了一下，“但大团长坚持要第一分队——你的分队——负责皇宫内部安保。他说这是‘最高荣誉’。”
凯尔文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最高荣誉？还是最高嫌疑？”
三周前，老皇帝在睡梦中安详离世，没有留下明确的继承诏书。按照传统，应由长子西格蒙德亲王继位。但西格蒙德在皇帝驾崩前三天神秘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帝国议会经过激烈争论，最终决定由皇帝的弟弟，奥托公爵暂代摄政王，并在今日举行加冕仪式。
“摄政王昨晚召见了你？”莱娜压低声音问。
“凌晨两点，在他的私人书房。”凯尔文终于转过身，深蓝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给了我一份名单，上面有十二个名字。都是今天必须‘特别注意’的贵族。”
莱娜接过凯尔文递来的羊皮纸卷，展开后倒吸一口冷气：“这些都是支持西格蒙德亲王的大贵族。伯格侯爵，克洛维伯爵还有你的叔叔，阿尔杰农·黑翼公爵。”
“奥托公爵说，情报显示这些人可能计划在仪式上制造混乱，阻止加冕。”凯尔文的声音低沉，“他命令我，一旦发现任何异常行为，立即逮捕，必要时可动用‘极端手段’。”
莱娜抬头看着他：“你相信这个说法吗？”
凯尔文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塔楼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黑翼留给他的遗物，剑鞘上黑鹰家徽的眼睛部分镶嵌着两颗罕见的蓝宝石，据说能在黑暗中发出微光。
“我叔叔昨天派人送来一封信。”凯尔文终于说，“用只有黑翼家族直系成员知道的密码写成的。信上说，西格蒙德亲王没有失踪，而是被软禁在影月神殿。”
“影月神殿？”莱娜皱眉，“那不是北境那个废弃的古代遗址吗？三年前艾莉亚”
她没有说完，但凯尔文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晨星，他的未婚妻，在三年前的一次神殿探索任务中失踪，至今生死不明。那是他心中从未愈合的伤口。
“信上还说，奥托公爵与神殿深处的‘某种东西’达成了协议。”凯尔文继续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作为帮助他登上皇位的交换，公爵允许那个存在扩大影响范围。”
莱娜的脸色变得苍白：“你叔叔要求你做什么？”
“在今天的仪式上，当众质疑加冕的合法性，要求暂停典礼，成立调查委员会寻找西格蒙德亲王。”凯尔文苦笑，“他认为以我作为神殿骑士的身份和黑翼家族的影响力，能够争取到足够多的支持者。”
“这是叛乱。”莱娜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或者是拯救帝国的唯一机会。”凯尔文闭上眼睛，“如果叔叔说的是真的，那么今天加冕的将不仅是一个篡位者，更可能是一个将整个帝国出卖给黑暗力量的叛徒。”
塔楼下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贵族马车陆续驶向大教堂，平民们聚集在警戒线外，希望能一睹新皇的风采。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有序，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权力交接。
但凯尔文知道，表象之下暗流汹涌。过去一个月里，已经有三位公开支持西格蒙德的贵族“意外身亡”；皇家档案馆发生了一场可疑的火灾，烧毁了老皇帝晚年的大部分文件；甚至神殿骑士团内部也出现了分裂的迹象——大团长明显偏向奥托公爵，而几位资深分队长则态度暧昧。
“如果我们选择错误”莱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黑翼家族将万劫不复。”凯尔文替她说完了后半句，“但如果我们袖手旁观，帝国可能陷入比内战更可怕的命运。”
他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权力如毒药，尝过一口便永生渴望。但真正的领袖不是追逐权力的人，而是被责任选中的人。”
教堂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连续七下，宣告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三小时。
“召集第一分队所有小队长。”凯尔文做出了决定，“我们需要调整部署计划。另外，派人去黑翼家族府邸，告诉我叔叔我要求见面，就在仪式开始前。”
一小时后，凯尔文穿过皇宫西翼迷宫般的走廊，走向摄政王的临时办公室。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历代皇帝的肖像，他们的眼睛似乎都在注视着他，评判着他即将做出的选择。
在拐角处，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宫廷首席顾问，马库斯·维拉。
“凯尔文分队长，真巧。”维拉微笑着，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睛深处。他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深紫色长袍，手中永远拿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准备得如何？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一切按计划进行，顾问阁下。”凯尔文礼貌但简短地回答，试图绕过对方。
维拉却移动了一步，恰好挡住去路：“我听说你叔叔，阿尔杰农公爵，昨天在贵族议会上发表了一些有趣的言论。关于西格蒙德亲王的下落。”
凯尔文的心脏猛地一跳，但面上不动声色：“我最近忙于安保事务，没有关注议会的辩论。”
“是吗？”维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你可能也不知道，公爵声称有证据证明亲王还活着，而且被非法拘禁。他甚至提到了影月神殿——那个你比大多数人都熟悉的地方。”
空气似乎突然变得稀薄。凯尔文感到维拉的视线如解剖刀般锋利，试图剖开他的伪装，探知他真实的想法。
“我在三年前的任务报告已经详细说明了神殿的情况。”凯尔文谨慎地选择措辞，“那里确实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但说能拘禁一位皇室成员”
“哦，我相信以神殿的神秘，什么事都有可能。”维拉打断他，声音压低，“事实上，摄政王殿下对那个地方很感兴趣。他认为古代神殿中可能隐藏着强化帝国力量的秘密。也许在加冕之后，会组织一次新的探险。”
凯尔文的指尖发冷。他想起艾莉亚失踪前说的话：“凯尔文，那里不对劲。墙壁在低语，阴影在移动我感觉我们不该来。”
“作为曾经进入过神殿的人，你的经验将非常宝贵。”维拉继续说，仔细观察着凯尔文的反应，“当然，那是在确保今天一切顺利的前提下。任何干扰，都可能改变摄政王对某些人和某些家族的看法。”
威胁几乎毫不掩饰。凯尔文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效忠于帝国，顾问阁下。今天我的职责是确保加冕仪式安全进行，仅此而已。”
“很好。”维拉终于让开道路，“摄政王殿下正在等你。记住，凯尔文分队长，在历史的十字路口，选择正确的一边至关重要。黑翼家族已经为帝国服务了十代人，你不会想让这个辉煌的传统在今天终结，对吧？”
看着维拉远去的背影，凯尔文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不是警告，这是最后通牒。
当他终于进入摄政王的办公室时，奥托公爵正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广场。与体弱多病的哥哥不同，奥托是个健壮的中年人，有着军人般的挺拔身姿和锐利的灰色眼睛。即使在加冕日这样的重要时刻，他也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蓝色军装，而非华丽的皇袍。
“凯尔文，你来了。”奥托没有转身，“看看下面，成千上万的人在等待。他们不在乎谁坐在皇位上，只希望生活能够继续，面包价格稳定，边境和平。多么简单的愿望。”
“人民的福祉确实是统治者的首要责任。”凯尔文谨慎地回答。
奥托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但为了确保这种福祉，有时必须做出艰难的决定。我哥哥统治了四十年，最后十年几乎完全依赖顾问团。帝国正在停滞，凯尔文，甚至在衰退。边境冲突频发，南方省份饥荒蔓延，贵族们争权夺利无视平民疾苦。”
他走向巨大的橡木书桌，上面铺着一张帝国全境地图：“西格蒙德是个好孩子，但他太理想主义，太容易受那些老派贵族的影响。如果他继位，一切都不会改变。帝国需要的是强有力的领导，是能够斩断腐败根系，重塑秩序的铁腕。”
凯尔文沉默着。奥托说的部分是对的——帝国确实问题重重。但这是否足以证明篡位的正当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奥托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你认为我在夺取不属于我的东西。但事实上，我是在拯救这个国家免于崩溃。而为了做到这一点，我需要忠诚的人站在我身边。”
他直视凯尔文的眼睛：“你父亲曾是帝国最优秀的军人，也是我最尊敬的朋友之一。如果他还活着，我相信他会理解我的选择。现在，我需要你，凯尔文。不仅是在今天，而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帮助我重建这个国家。”
凯尔文感到一阵矛盾的拉扯。奥托的话语中有一种危险的吸引力，一种许诺变革的愿景。而且他说得对——如果父亲还在，会怎么做？
“殿下，关于西格蒙德亲王”凯尔文试探性地开口。
奥托的表情瞬间冷硬：“西格蒙德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当他得知先皇可能修改继承顺序时，他试图联系边境驻军，策划政变。我不得不采取行动，防止内战爆发。”
这与叔叔的说法完全相反。凯尔文努力分辨着奥托的表情中有多少真实，多少表演。
“他现在安全吗？”凯尔文问。
“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接受他应有的惩罚。”奥托的声音不容置疑，“等局势稳定，帝国走上正轨，我会考虑如何处置他。但现在，任何关于他下落的讨论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动荡。你明白吗？”
凯尔文明白。这是一个警告：不要深究，不要质疑。
“我今天的职责是确保仪式安全。”他最终说，“我会履行我的职责。”
奥托审视了他片刻，然后点头：“很好。仪式结束后，来皇宫见我。我们需要讨论影月神殿的事——维拉顾问告诉我，你对那里很熟悉。帝国需要那里的知识。”
当凯尔文离开办公室时，他知道自己站在了悬崖边缘。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可能坠入深渊。
上午十点，凯尔文在皇宫东侧花园的蔷薇凉亭中见到了叔叔阿尔杰农·黑翼。与奥托公爵的简朴相反，阿尔杰农穿着全套贵族礼服，深绿色天鹅绒外套上绣着精致的金线图案，胸前挂满了代表荣誉的勋章。但他眼中的血丝和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表面的从容下隐藏的焦虑。
“凯尔文。”叔叔拥抱了他，力道大得惊人，“感谢诸神你来了。”
“我们只有二十分钟。”凯尔文低声说，目光扫视着周围。花园里看似空无一人，但他知道至少有三位贵妇在远处的玫瑰丛旁散步，更不用说可能存在的耳目。
阿尔杰农领会了他的意思，装作欣赏蔷薇的样子，声音压得极低：“听着，侄子。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奥托今天加冕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洗反对者。黑翼家族首当其冲。”
“你说西格蒙德亲王在影月神殿。”凯尔文单刀直入，“证据呢？”
阿尔杰农从怀中取出一枚徽章——那是西格蒙德私人卫队的标志，上面有亲王的个人纹章：一头跃起的独角兽。“三天前，一个垂死的士兵爬到我们在北境的庄园门口。他受了重伤，神志不清，但不断重复着‘神殿’、‘囚犯’、‘亲王’。他手里紧紧攥着这个。”
凯尔文接过徽章。它确实是真的，边缘还有干涸的血迹。
“士兵呢？”他问。
“第二天早上就死了。但在他死前，我的人问出了更多细节。”阿尔杰农的声音颤抖起来，“他说亲王被关在神殿深处的一个‘会呼吸的房间’里，由‘不是人也不是野兽的东西’看守。他说墙壁在流血，影子会杀人”
凯尔文感到熟悉的寒意。这描述与三年前艾莉亚失踪前夜告诉他的经历惊人相似。
“为什么奥托要把亲王关在那里？为什么不直接”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因为单纯的死亡不足以巩固权力。”一个女性的声音从凉亭后方传来。
凯尔文猛然转身，手按剑柄。从蔷薇丛中走出一位戴着面纱的贵妇，但当她摘下面纱时，凯尔文认出了她：伊莎贝拉女伯爵，西格蒙德的未婚妻，也是帝国最富有的女继承人之一。
“女伯爵阁下。”凯尔文微微鞠躬，心中警铃大作。她的出现意味着这场密谋涉及的人比他想象的更多、更高层。
伊莎贝拉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但眼神坚定：“奥托需要西格蒙德活着，作为与某些势力谈判的筹码。影月神殿中的存在——不管它是什么——对皇室血脉有着特殊的兴趣。千年来的记录显示，每一位意外死在神殿附近的皇帝或直系继承人，都会在不久后‘以某种形式回归’。”
“你是什么意思？”凯尔文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的家族保管着部分帝国秘史。”伊莎贝拉说，“根据记载，影月神殿并非古代祭祀场所，而是一座监狱，关押着一个被称作‘暗噬者’的存在。它无法被完全摧毁，只能被封印。而封印需要皇族生命的定期献祭。”
凯尔文想起在神殿中看到的那些诡异壁画，那些看似祭祀实则囚禁的场景。他一直以为那是古代宗教仪式，但如果伊莎贝拉说的是真的
“奥托不是在削弱封印，而是在与那个存在做交易。”阿尔杰农接过话头，“用西格蒙德的生命换取力量和支持。一旦交易完成，亲王会死，而奥托将获得超自然的力量巩固统治。到那时，任何反对他的人都将无力回天。”
凉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远处教堂的钟声再次响起，提醒他们时间正在流逝。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凯尔文终于问。
“在加冕仪式上，当大主教询问‘是否有正当理由反对加冕’时，站出来。”伊莎贝拉说，“我会立刻响应，随后至少十二位贵族会跟进。我们要求成立特别委员会，调查西格蒙德亲王的下落，在此之前暂停加冕。”
“这会导致混乱，甚至可能引发冲突。”凯尔文指出。
“但也能阻止一场更大的灾难。”阿尔杰农抓住侄子的手臂，“凯尔文，如果我们现在不行动，帝国将落入一个与黑暗力量勾结的疯子手中。你父亲不会希望看到这一天。”
提到父亲，凯尔文的决心动摇了。翼一生恪守骑士誓言，将荣誉和责任置于一切之上。他会怎么做？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凯尔文问。
“那么黑翼家族将承担一切后果。”阿尔杰农的声音异常平静，“我已经安排你的堂弟妹们去了南方，带有足够的资金隐姓埋名。无论发生什么，家族的血脉会延续。”
伊莎贝拉也点头：“我的军队已经集结在领地边境。如果今天失败，我会宣布独立，为西格蒙德而战。但这将是最后的手段——内战会摧毁帝国。”
凯尔文看着他们，看着这两个准备为信念赌上一切的人。然后他想到了奥托公爵，那个许诺变革与秩序的人；想到了马库斯·维拉，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操纵者；想到了大团长，那个他曾经无比尊敬的上司，如今显然已经选好了立场。
还有艾莉亚。如果影月神殿真的如他们所说，那么她的失踪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某种更大阴谋的一部分。
“我需要证据，不只是徽章和传言。”凯尔文最终说，“如果我要在加冕仪式上公开反对摄政王，我需要无可辩驳的证据。”
伊莎贝拉和阿尔杰农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一个可能。”女伯爵缓缓说，“皇家档案馆虽然烧毁了，但一些最敏感的文件其实有副本，存放在一个只有历代皇帝和首席顾问知道的地方。我的曾祖母曾是老皇帝的情报主管，她留下了一条线索。”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用褪色的墨水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一只眼睛，被蛇缠绕，瞳孔部分是一个锁孔的形状。
“这是‘真理之眼’，一个秘密档案库的标志。档案库的位置在不断变化，但入口总是出现在皇室成员面临危机的地方。”伊莎贝拉说，“根据我家族的研究，它现在应该在影月神殿附近。”
凯尔文感到心脏重重一跳。
“我们需要派人去那里，在加冕仪式进行的同时，找到档案库，取出能证明奥托阴谋的文件。”阿尔杰农说，“然后以最快速度带回帝都。如果我们能在今天日落前拿到证据，即使在加冕之后，我们也能合法地挑战奥托的王位。”
“但谁能在几个小时内往返北境？”凯尔文质疑道。
“不是普通的方式。”伊莎贝拉说，“我的家族保留了一些古代遗物，其中一件能在特定地点之间建立短暂的传送通道。代价巨大，只能使用一次，但足够将一个小队送到影月神殿并带回。”
她直视凯尔文的眼睛：“我需要你选择最信任的人执行这个任务。而我，会留在帝都，在仪式上争取时间。无论你是否站出来反对，我都会提出质疑，引发辩论，拖延加冕过程直到日落。”
凯尔文感到历史的重压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必须在两难之间做出选择：履行作为神殿骑士的职责，确保加冕顺利进行；还是冒险参与一场可能引发内战的政变。
最终，他想起了艾莉亚的眼睛，想起她失踪前夜说的最后一句话：“有时候，最正确的选择看起来最像背叛。”
“我会派出我的精锐小队。”凯尔文做出了决定，“莱娜会带队，她对神殿的了解仅次于我。但我本人必须留在仪式上——如果我突然消失，会引起怀疑。”
阿尔杰农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谢谢你，侄子。愿诸神保佑我们所有人。”
“还有一件事。”伊莎贝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质挂坠，递给凯尔文，“如果如果你们在神殿找到了西格蒙德，把这个给他。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他会知道我还活着，还在战斗。”
凯尔文接过挂坠，感到它异常沉重。
远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连续的十二下，宣告加冕仪式即将开始。
正午时分，圣洛伦佐大教堂内外挤满了人。阳光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在教堂中殿的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熏香、蜡烛和人群散发的混合气味，庄严的管风琴声在拱顶下回荡。
凯尔文站在教堂右侧的柱子旁，位置既能观察全场，又能在必要时快速行动。他穿着全套神殿骑士盔甲，猩红色的披风在肩甲处用黑鹰徽章固定。按照传统，在加冕仪式期间，骑士的武器必须收起，但他腰间的佩剑仍在——这是摄政王特别许可的。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前排是帝国最显赫的贵族们，穿着华丽的礼服，表情各异：有的期待，有的忧虑，有的面无表情。叔叔坐在第三排，正与旁边的冯·艾森伯格侯爵低声交谈。伊莎贝拉女伯爵独自坐在一侧，面纱已经重新戴上，看不清表情。
教堂中央的过道铺着深蓝色地毯，从大门一直延伸到圣坛。圣坛前，大主教已经就位，手中捧着象征皇权的王冠、权杖和宝球。王冠由纯金打造，镶嵌着七颗传说中的“帝国之星”宝石，据说每一颗都蕴含着古老的力量。
奥托公爵还未现身。按照仪式流程，他将在钟声敲响第十三下时进入教堂，步行穿过人群，接受大主教的加冕。
凯尔文看了看侧门，莱娜应该已经带着小队通过传送门前往影月神殿。他默默计算着时间：如果他们顺利，现在应该已经到达神殿外围。找到秘密档案库可能需要两到三小时，然后返回最快也要在日落时分。
前提是一切顺利。
管风琴声突然升高，奏响《帝国荣耀进行曲》。教堂大门缓缓打开，阳光如洪水般倾泻而入。在那一瞬间的光晕中，奥托公爵的身影出现了。
他没有穿皇袍，依然是一身军装，但外面披着一件深紫色的斗篷，边缘绣着金线。他的步伐稳健，目光直视前方，没有看两侧的贵族和平民代表。，跟着马库斯·维拉和另外两名高级顾问，再后面是神殿骑士团大团长和几位高级将领。
凯尔文注意到大团长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自豪和焦虑的复杂神情。当大团长的目光扫过他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队伍沿着蓝色地毯缓缓前进。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行礼，有人只是看着。凯尔文看到几位支持西格蒙德的贵族脸色铁青，手按在剑柄上，但最终没有动作。
当奥托走到圣坛前，转身面向人群时，教堂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连管风琴也停止了演奏。
大主教上前一步，举起双手：“以诸神之名，我们聚集于此，见证帝国新领袖的加冕。霍亨施泰因，你可愿发誓，以公正和智慧统治，保护弱小，扞卫信仰，服务帝国与人民？”
奥托的声音洪亮而坚定：“我发誓。”
“在场诸位，可有人知晓任何正当理由，反对此人继承皇位？”大主教按照传统询问，这通常只是形式，数百年来从未有人真正回应。
教堂内鸦雀无声。
凯尔文感到手心出汗。按照计划，伊莎贝拉应该在此刻站出来。他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看到她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要起身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这是已故皇帝陛下，于驾崩前三天签署的最后诏书。因某些原因，它未能及时公布。”
人群中响起一片哗然。阿尔杰农叔叔猛地站起身：“这不可能！先皇最后几周已无法签署文件！”
维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黑翼公爵，诏书上有陛下的亲笔签名和皇家印章。骑士团大团长可以证明其真实性。”
大团长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我确认，这确实是陛下的笔迹和印章。”
维拉继续宣读：“‘朕，康拉德七世，帝国皇帝，在神志清醒、意志自由的情况下，宣布如下：因长子西格蒙德·冯·霍亨施泰因背叛帝国，勾结外国势力，阴谋篡位，现剥夺其所有头衔和继承权。的弟弟奥托·冯·霍亨施泰因为唯一合法继承人，望诸神保佑其统治长久稳固。’”
诏书内容如惊雷般在教堂中炸开。贵族们震惊地交头接耳，有人愤怒，有人怀疑，也有人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有了“合法”依据。
伊莎贝拉终于站了起来，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是伪造！西格蒙德亲王对帝国忠心耿耿，绝无可能背叛！”
“女伯爵阁下，您的心情可以理解。”维拉的语气带着虚伪的同情，“但我们有确凿证据——亲王与邻国使节的秘密通信，计划在登基后割让边境三省以换取军事支持。这些文件将在加冕后向议会展示。”
“那亲王本人在哪里？”阿尔杰农大声质问，“如果他有罪，应该接受审判，而不是神秘失踪！”
奥托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充满威严：“西格蒙德在罪行暴露后试图逃离帝国，但在边境被拦截。他目前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接受心理治疗。等他恢复，自然会面对审判。”
完美的谎言。凯尔文心中冰冷。奥托和维拉预料到了反对，提前准备好了应对方案。那份所谓的“最后诏书”无疑是伪造的，但鉴定的权威性使其难以当场质疑。
大主教看起来有些不安，但最终还是决定继续仪式：“既然无人提出有效的反对理由，我们将继续进行加冕。霍亨施泰因，请跪下。”
奥托单膝跪地。大主教从侍从手中接过王冠，高高举起：“以诸神和人民赋予的权力，我宣布你为帝国皇帝，奥托一世。愿你的统治公正，愿你的决策明智，愿你的帝国繁荣昌盛。”
王冠缓缓落下，戴在了奥托头上。
就在这一刻，凯尔文感到一阵诡异的寒意扫过全身，仿佛有什么古老而黑暗的东西在远方苏醒了。他颈后的汗毛竖立，心脏狂跳，一种本能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他看向教堂的彩色玻璃窗，阳光似乎黯淡了一瞬。他看向地面，那些斑斓的光影中，有什么黑暗的东西在蠕动——不是影子，而是比影子更深邃的存在。
但当他眨眼再看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王冠稳稳地戴在奥托头上，人群开始欢呼“皇帝万岁”，管风琴重新奏响，钟声齐鸣。
只有凯尔文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加冕仪式结束后，庆祝活动在皇宫广场上持续了整个下午。美酒流淌，音乐喧天，平民们分发了免费的面包和肉食。表面上看，这是一场成功的权力交接，帝国平静地迎来了新皇帝。
但在表象之下，紧张局势一触即发。
凯尔文被召到皇宫的觐见厅，新皇帝要单独接见他。当他穿过装饰华丽的走廊时，注意到侍卫的数量比平时多了三倍，而且都是陌生的面孔——不是皇宫常规卫队，也不是神殿骑士，而是穿着深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精锐士兵。
“奥托的私人卫队，‘灰刃’。”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凯尔文转头，看到大团长正站在一扇侧门前，表情复杂。
“团长。”凯尔文行礼。
“跟我来，有件事你需要知道。”大团长示意他进入侧门后的房间。
这是一个小型图书室，书架高至天花板，但大部分都空着。大团长关上门，转身面对凯尔文。
“今天下午，黑翼家族府邸被搜查了。”他直截了当地说，“‘灰刃’找到了所谓的‘叛国证据’——与西格蒙德亲王的通信，密谋推翻新皇的计划。”
凯尔文的心沉了下去：“这是栽赃。”
“当然。”大团长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但形式上很完美。你叔叔已经被软禁在府中，等待审判。伯格侯爵和其他几位支持西格蒙德的贵族也遭遇了类似情况。”
“您就任由这一切发生？”凯尔文无法掩饰声音中的愤怒，“您是我们的团长，您宣誓保护帝国和法律！”
大团长的眼神锐利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凯尔文，我侍奉过三位皇帝，比你更了解权力的游戏。奥托赢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公开反对他只会让神殿骑士团分裂，让帝国陷入内战。”
“所以您选择屈服。”凯尔文的声音充满失望。
“我选择生存。”大团长纠正道，“为了在未来有机会纠正错误，我们必须先活下来。听着，我知道你派莱娜去了影月神殿。维拉也知道。”
凯尔文全身一僵。
“是的，我们监控了伊莎贝拉女伯爵的庄园。”大团长继续说，“传送门的能量波动很明显。奥托故意让你们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凯尔文脑海中形成：“因为他也想要档案库里的东西。”
“不止如此。”大团长的声音低沉，“影月神殿是个陷阱。奥托和那个存在的交易中，包括提供‘祭品’来强化封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强化他对那个存在的控制。莱娜和你的小队，还有可能在那里找到的西格蒙德亲王，都是计划中的祭品。”
凯尔文感到血液几乎冻结：“我要去救他们。”
“那正是奥托期待的。”大团长抓住他的手臂，“如果你现在离开，他会以叛逃罪追捕你，黑翼家族将彻底覆灭。如果你留下，至少还有机会从内部抗争。”
“用我队员的生命换取机会？”凯尔文甩开他的手，“这不是骑士之道，团长。这不是我父亲教导我的方式。”
大团长沉默了片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你父亲去世前，把这个交给我保管。他说，如果有一天你面临无法抉择的困境，如果帝国的命运悬于一线，就把这个给你。”
凯尔文接过钥匙。它比看上去沉重，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中心是一个锁孔形状的凹陷。
“这是什么？”他问。
“通往‘真理之眼’的最后钥匙。”大团长说，“那个秘密档案库的真正入口不在影月神殿，而在这里，皇宫地下深处。历代皇帝和首席顾问都不知道的是，档案库有两个入口：一个在危机之地游移，另一个固定在这里。这把钥匙能打开固定入口。”
凯尔文紧紧握住钥匙，感到它微微发热：“为什么现在给我？”
“因为现在是时候了。”大团长走向门口，“皇帝的接见会推迟一小时——我安排了‘紧急军情’汇报。你有六十分钟的时间。地下入口在皇家墓穴第三层，黑翼家族墓室后的密道中。你父亲生前发现了它，但从未使用，因为他认为时机未到。”
“您为什么帮我？”凯尔文在门关上前最后问道。
大团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着凯尔文从未见过的悲伤：“因为我欠你父亲一条命。晨星是我的侄女。三年前，是我批准了那次任务，是我送她去死的。”
门关上了，留下凯尔文独自一人，手握能改变一切的钥匙，心中充满了矛盾的忠诚和燃烧的怒火。
皇家墓穴位于皇宫地下深处，是一个由巨大石块砌成的迷宫般结构。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古老香料的气味，墙壁上的火把发出噼啪的响声，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凯尔文轻易避开了守卫——大团长显然已经做好了安排。他穿过历代皇帝的陵寝，那些华丽的石棺上雕刻着主人的生平事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阴森诡异。
黑翼家族墓室在第三层的最深处。与其他家族的墓室不同，这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简单的石棺和墙上刻着的家族格言：“荣誉即生命，责任即命运。”
凯尔文走到最里面的石棺前——那是他父亲的。黑翼的全身像，身穿戎装，手握长剑，目视远方。凯尔文将手放在冰冷的石面上，低声说：“请指引我，父亲。”
按照大团长的指示，他在石棺左侧找到了几乎看不见的缝隙。用力推去，一块石板向内滑开，露出向下的狭窄阶梯。下面深不见底，只有无尽的黑暗。
凯尔文点燃随身携带的提灯，小心地向下走去。阶梯螺旋下降，似乎永无止境。墙壁从石块变成了天然岩壁，温度逐渐降低，空气中出现了潮湿的霉味。
不知走了多久，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雕刻着那个熟悉的图案：被蛇缠绕的眼睛，瞳孔部分是锁孔。
凯尔文取出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起初没有任何反应，然后钥匙开始自行转动，发出沉重的机械声响。青铜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门后的空间。
那是一个圆形大厅，直径约三十步，穹顶高得消失在黑暗中。大厅中央有一个石台，上面悬浮着一个水晶球，内部有光点在缓缓旋转。四周的墙壁不是石头，而是某种光滑的黑色材料，表面映照出扭曲的倒影。
凯尔文走近水晶球，光点立刻加速旋转，凝聚成一个人形轮廓。那是一个老者的形象，穿着古代学者的长袍，面容模糊但眼神睿智。
“访客。”老者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出现在凯尔文脑海中，“你已经很久没有访客了。上一次是三百二十四年前。”
“真相总是有代价的。”老者说，“你准备好支付了吗？”
“我已经付出了太多。”凯尔文想起艾莉亚，想起可能陷入危险的莱娜和小队成员，“请告诉我需要知道的一切。”
水晶球中的光点再次旋转，这次投射出全息影像，布满整个大厅。凯尔文看到了影月神殿的建造过程——不是由人类，而是由某种更古老的存在，在星辰排列特定的年代，用来自陨石的材料打造。
“暗噬者不是被关押在那里，”老者的声音解释，“那里是它的孵化场。千年之前，它从星界降临，尚未完全成形。古代祭司们建造神殿不是为了囚禁它，而是为了延缓它的成长，同时研究它的本质。”
影像变化，显示历代皇帝与神殿的秘密联系。每隔三代，就有一位皇室成员被秘密送往神殿，不是作为祭品，而是作为“容器”——试图用皇室血脉中的古老力量控制或引导暗噬者。
“有些成功了，暂时增强了帝国的力量。有些失败了，导致灾难和皇帝的神秘死亡。”说，“奥托·冯·霍亨施泰因不是第一个试图与暗噬者交易的皇室成员，但他可能是最危险的一个——因为他知道真相，却仍然选择这条路。”
新的影像显示奥托年轻时曾偷偷潜入神殿，在那里发现了部分古代记录。从那时起，他就沉迷于获得暗噬者的力量，计划了几十年。
“西格蒙德亲王确实在神殿中，”老者确认，“但不是作为囚犯，而是作为‘替代容器’。奥托的计划是让暗噬者的一部分转移到亲王体内，从而控制那股力量而不危及自己。但转移过程需要特定条件——一次大规模的仪式，在帝国权力中心进行，借助加冕产生的能量波动。”
凯尔文恍然大悟。加冕仪式不仅是为了皇位，更是为了奥托的黑暗计划。
“莱娜和我的小队”他不敢说完。
“他们将是仪式的催化剂。”老者的声音带着遗憾，“新鲜的生命能量能稳定转移过程。如果一切按奥托的计划，西格蒙德亲王将在日落时分成为暗噬者的部分宿主，而你的队员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怎么阻止？”凯尔文急切地问。
“暗噬者的弱点在于它尚未完全成形，仍然依赖神殿的结构维持存在。”老者说，“毁掉神殿的核心——‘影月之眼’，就能重创它，中断仪式。但这样做也会释放其中积蓄的能量，可能导致”
影像显示了可能的后果：神殿爆炸，能量冲击波席卷北境；暗噬者的碎片四散，附身在生物体上；或者最糟的情况——完全的释放，暗噬者成形，降临现实世界。
“没有安全的选择。”凯尔文苦涩地说。
“从来就没有。”老者回应，“但有一个可能性。皇室血脉不仅能作为容器，也能作为封印。如果西格蒙德亲王在转移完成前死亡，他的血液能暂时强化神殿原有的封印，将暗噬者困住更长时间——也许足够找到永久解决方案。”
凯尔文震惊地看着影像：“你是在建议我杀死亲王？”
“我是在告诉你所有的选择。”老者的影像开始消散，“时间不多了。暗噬者已经开始觉醒，它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你的决定。无论你选择什么，都要快。”
水晶球的光芒黯淡下去，大厅重新陷入昏暗。凯尔文站在原地，脑海中回响着老者的警告和揭示的可怕真相。
他取出伊莎贝拉女伯爵给的银质挂坠，看着上面精致的雕刻。然后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有时候，最艰难的选择不是对与错之间，而是两种错误之间。那时，你必须选择你能背负的那个。”
青铜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凯尔文知道，当他回到地面时，他将不再是那个忠于职守的神殿骑士，而是一个必须在拯救小队、拯救亲王、拯救帝国之间做出抉择的人。
而无论他选择什么，都注定要背负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