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
薛玉良回到了家。
郑世玉坐在檐廊上,正在缝补衣衫。
不远处,小方桌旁,女儿背靠着墙壁坐着,直勾勾地望着院子一角的一株李子树。
以前,她都是背对院子面朝墙壁坐着。
现在,换了坐姿,说明有着一些好转。
“当家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郑世玉放下针线,站起身,迎上前来。
今早出门的时候,薛玉良和她打过招呼,上任有着手续,还要拜会上官,可能会很晚回来,他还要叮嘱郑世玉,中午和晚上都不要给他留饭。
“事情没那么复杂,没有耽搁多少时间”
薛玉良笑了笑,走到女儿面前,女儿的眼珠在眼眶内缓缓转动,最终,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丫头!”
薛玉良朝女儿挥了挥手。
女儿没有什么反应,不过,目光没有挪开。
薛玉良转过身,望向微笑着温柔望着他的郑世玉,向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
“当家的,别这样,孩子在。”
郑世玉微微低头,面色潮红,那一抹潮红一直延伸到了耳垂,娇羞如水莲花。
“娘子,辛苦你了!”
“今天,你没回娘家,不知道有多少人说闲话,明天是老丈人上山的日子么?”
薛玉良问道。
“嗯!”
郑世玉点点头。
“明天你想要去就去吧,你二哥和那些嫂子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就告诉他们,你当家的已经是户房典吏,深得县老爷看重,若是他们想要郑家小辈有前途的话,最好小心说话!”
薛玉良仍然握着郑世玉的手,目视着她,沉声说道。
“这样啊!”
郑世玉的眼神有些闪烁,透着不安。
“娘子啊,一个人善良是对的,但是,不能无理由的善良,那就变成了怯弱!”
“以前,夫君我位卑人鄙,终日忙碌,只能养家,撑不起你头顶的这片天空,为了女儿,我们只能畏畏缩缩,和气对人,就算受到了欺辱也只能忍气吞声”
说到这里,薛玉良有些哽咽。
过去时光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喟然长叹。
“夫君!”
“那怪不得你!”
郑世玉伸出手,摸了摸薛玉良的脸颊。
薛玉良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松开了郑世玉的手,他抿了抿嘴,朝郑世玉说道。
“现在,你夫君我支棱了起来,不说前途光明,至少也能为你和女儿遮风挡雨,你回了娘家,若还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你夫君岂不是白支棱了一番?”
“噗嗤!”
郑世玉笑出声来。
“好啦,夫君,知道你厉害!”
“放心吧,这次我一定要支棱起来,不给夫君你丢脸,以后,谁也不能欺负我!”
说罢,她转身走回檐廊,拿起针线和衣衫。
“夫君,你等我把这衣衫缝好后再做饭,给你和女儿做好晚饭,我再回娘家去!”
“衣服就不用补了,当抹桌布吧。”
薛玉良走了过去。
“我们家现在有钱,节约可以,却也不至于这样抠抠搜搜把针线放下,饭也不要煮了,我带你和丫头去一个地方,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惊喜?”
郑世玉的眼睛亮了亮。
不过,她转头望向仿佛木偶一般坐在小方桌旁的女儿,叹了叹气,苦笑着说道。
“当家的,丫头不能离开院子啊!”
“没事!”
“我有编制之后,有着气运加身,我已经给了丫头,最近,她是不是好很多了,也和我亲近了不少?”
薛玉良笑着说道。
“那倒也是!”
郑世玉点了点头。
“你进屋去收拾一下,我去抱孩子!”
郑世玉上了檐廊,走进屋去,薛玉良来到了女儿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
女儿的瞳孔深处有着光,只是,这光被一层雾霾遮住,所有的情绪依旧隐藏在雾霾内。
他朝女儿走了过去,站在女儿面前。
两人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薛玉良朝女儿缓缓伸出双手,他虚抱着女儿,从一旁看就像是将她揽在怀抱,其实,他并没有与之接触,而是直视着女儿的眼睛,在等待着。
等待没有白费。
渐渐地,女儿也抬起了双手,像薛玉良抱着自己那样抱向了薛玉良。
薛玉良嘴唇微微颤抖,眼角有些发红。
他把女儿抱在了怀里,分享气运形成的因果链接,他的一部分元神也就进入了女儿的识海,来到了那个恐怖的世界,来到了郁郁苍苍的柳树下的小屋内。
现实世界,无相妙化身运转。
此时,薛玉良也就分心二用。
一部分神念留在女儿识海,一部分则控制着本体。
女儿像小猫一般依偎着他,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双手托着女儿,将她抱在怀里。
这时候,郑世玉走了出来。
晚上还要回娘家参加丧礼的缘故,她没有换衣服,仍然是素白的布衣,也没有擦胭脂抹口红,头上简单地挽了发髻,用木钗插着,非常的素淡。
她浅笑着说道。
西关。
靠着码头的区域比较热闹,算是商业区,商铺林立,集市什么的也在这里。
靠着东南边山岭主要是住宅区。
安乐坊就在这里,赤水县大部分吏员都居住在安乐坊,以前,薛玉良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们就在安乐坊,那个老宅还在,不过,薛玉良没有买回来的意思。
安乐坊的建筑虽然间隔有些距离,也还安静,不过,薛玉良的秘密有点多,那个地方不适合。
穿过安乐坊,在安乐坊南边有着一些独立院落。
这些院子要么在树林内,不然就在竹林中,有小溪从门前缓缓流过,每一栋院子,哪怕是最近的都有几十丈距离,分外的幽静,是有钱人家的避暑别院。
现在,薛玉良一家就站在这样的一栋院子前。
此时,郑世玉应该明白了薛玉良要带给自己的惊喜是什么,然而,她虽然也大受震撼,这个震撼却打了折扣,对她来说,这栋院子再怎么让她惊喜,都比不了女儿的变化。
这一路上,他们经过了繁华地带。
人们来来往往,声音嘈杂,然而,女儿并没有因此而犯病,没有大吵大闹,痛苦不堪,一直乖巧地抱着薛玉良,闭着眼睛,就像是在沉睡。
“给你钥匙”
薛玉良从腰间摘下一把钥匙,递给了郑世玉。
“这是我们的新家,你来打开这扇门吧”
“嗯!”
郑世玉接过钥匙,打开了院门。
围墙粉黛,墙头铺着青瓦。
围绕着三进小院,后院有亭子,有假山,有花园,有从外面溪水引流进来形成的荷花塘。
中庭,前院,还有水井!
郑家的院子虽然也大,然而,却比不上这里清雅幽静,更是差了一些格调。
“这么大的院子,打扫起来有些吃力啊!”
郑世玉发出了一声感叹。
“娘子,别犯傻!”
薛玉良抱着女儿笑着说道。
“这么大的院子,肯定要请下人和仆妇来打理,以后,你也该享福了,好好照顾女儿就是!”
“请下人?”
郑世玉望着薛玉良怀里的女儿,眉宇间有些不安。
“家里若有闲杂人等,对女儿会不会有影响?”
“放心!”
薛玉良认真地说道。
“我有气运加身,分享给女儿,能够缓解失魂症,就算有外人也不用担心女儿犯病!”
“真的?”
郑世玉失声问道。
“当然,你等我一会,我这就分享气运给女儿,她一定会变得更好!”
薛玉良对郑世玉说道。
之后,薛玉良抱着女儿进了一间精舍,把房门关上,郑世玉坐在门外的檐廊上等着。
薛玉良将事先画好的符纸贴在了房间的四壁上,一共十几张灰铁灵符,都是敛息符。
灵符被激活,也就锁住了屋内的灵机,免得灵机逸散出去。
这时候,薛玉良方才从储灵戒内取出了盆栽,将盆栽上的法阵激活,将三尺小数上的那一枚赤红的魂果摘了下来,落在端坐在软榻上的女儿眉心。
魂果渗透进入女儿识海。
同时间,薛玉良大部分元神进入了女儿识海,来到了那个恐怖的世界。
魂果落在小屋内,化为了一道红光。
柳神散发出的青光笼罩着小屋,形成了壁障,没有让魂果的气息逸散出去。
薛玉良朝着红光轻轻一指。
点灵!
从万灵教那里学来的点灵仪式启动,红光飘到了小屋内女儿的神魂那里,与之重叠。
没多久,红光脱离了女儿。
薛玉良不停注入灵机,红光不停变化,最终,变成了女儿的模样,和小屋内女儿的神魂一般无二。
“轰!”
头顶血海不停翻涌。
小屋上,垂柳压低了树冠,几乎是贴在了小屋上,青光将其包裹,就像一枚青色的蛋。
薛玉良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若是继续停留,或许有不测之祸。
下一刻,他离开了小屋。
魂果变化而成的女儿神魂也离开了小屋,脱离了这个恐怖的世界,来到了女儿的第二层识海,与第二层识海的女儿神魂融合起来,补全了她失去的天魂。
“吱呀!”
一声轻响,门开了。
郑世玉回过头来。
薛玉良牵着薛小婉的手走了出来,慢慢走到有些不知所措的郑世玉面前。
在郑世玉眼中,女儿有着变化。
这个变化非常陌生,让她有些不安。
“丫头,叫娘!”
薛玉良蹲下身,在女儿耳边轻声说道。
“娘!”
薛小婉望着郑世玉,轻声喊道。
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变化,非常清冷死寂,没有什么感情。
然而,这一刻,郑世玉却潸然泪下,眼泪从眼角滑落,止不住地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