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因克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法露希尔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的裁决。
她知道,这番话听起来离经叛道,但却直指问题的内核。
在经历了一次惨痛的背叛之后,用一群外人去执行最机密的任务,反而成了最安全的选择。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许久,斐因克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用那些不会腐烂的木头,去搭建最危险的桥梁……这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你孤身一人,与那些野性难驯的异乡人同行,自身的安全如何保证?你是神眷者,你的安危,关系到整个王国的士气和信仰。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来了。法露希尔心中一凛。这正是她等待的反应。
“我的安全,无需担忧,陛下。”
她平静地回答:“最近出现在魔域禁泽外围的两大使徒,渊主被颖月重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重现;泽赫瑞尔也被我的霜雪引刺伤,剑身上的神眷之力对他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他应该也在修养。”
“我们这次行动以最小单位行动,绝不引人注意,并且任务只是勘察。一旦遭遇无法对抗的危险,我会第一时间撤离。”
“而且,”
她微微抬起下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芒。
“我也想借此机会,亲身去了解玩家这个群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既然他们已经成为这片大陆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那么逃避和无视,并非明智之举。主动去接触、了解,甚至……掌控他们,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这番话,将她的个人行动,上升到了为整个王国探索未来战略的高度。
斐因克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庞似乎动了动,象是在无声地微笑。
“掌控……说得好,法露希尔。说得很好。”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赞许,“看来,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女孩了。你开始懂得运用权谋了。这很好。”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苍白得象象牙,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
“既然你已经有了如此周密的考量,我没有理由反对。”
“你的计划,我批准了。但你要记住,你的生命,属于神明。不要轻易将它浪费在无谓的冒险上。”
“谨遵您的教悔,陛下。”法露希尔再次深深躬身,“但是本次行动,法露希尔还有一事相求。”
“说。”
“我的佩剑,霜雪引,在上次突围战中遗失了。法露希尔暂时没有趁手的武器,实力略有折扣。我想向教皇殿下请求几枚圣言符文,用以自保。”
圣言符文,是一种以漓神神力灌注在魔力水晶中制成的防御符咒,一旦被捏碎就会形成足以防御使徒级攻击的护盾,并向教廷发送自己当前的位置。
这不仅是自保的手段,也是向教廷表忠心的方式之一——一旦使用,也就意味着完全暴露在教廷的监视之下。
“没问题,我的孩子。”
斐因克的目光似乎柔和了几分。
他挥挥手,一沓金黄的小巧令咒从阴影中的长桌上飘出,落在法露希尔手心。
“关于你的武器,之后我再给你想办法。”
这也在法露希尔的预料之内。
对于这种身居高位、拥有无限权能的老狐狸,适当的示弱反而更能博取器重和信任。
“谢殿下恩赐。”
法露希尔立刻低头致谢。
“去吧。”斐因克挥了挥手,“愿神明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你。”
法露希尔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这个房间。
当那扇巨大的黑檀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时,她才几不可察地,轻轻吐出了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
计划……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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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禁泽的深处。
在一座由活体血肉与黑色晶石构成的巨大巢穴中央,一具如同琥珀般的巨型虫茧,正随着下方大地的脉动而有规律地起伏。
茧内,一个身形修长的身影悬浮在墨绿色的营养液中,无数泛着微光的肉质导管连接着他的身体,缓慢地修复着他苍白肌肤下的创伤。
特别是他的右肩。
那里,一个前后洞穿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渗出寒气,不断刺入他的血肉与魔力内核,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那是一柄名为霜雪引的圣剑洞穿的伤口。
忽然,连接着他意识深处的一丝灵魂印记开始微微震颤。
闭合的双眼缓缓睁开,泽赫瑞尔的瞳孔是纯粹的深渊黑,没有一丝杂色。
他静静地聆听。
那是通过那根与他远在亚尔斯兰王都的眼线相连的魔力丝线,直接灌入他脑海中的意念片段。
……孤身一人……
……合作……勘察……
……为了那座愚蠢的传送门……
信息流中断了。
泽赫瑞尔依旧悬浮在营养液中,一动不动。但他的思维,却已开始飞速地运转。
孤身一人……不带任何随从……
那场伏击的内核,就是利用了她内部的背叛。
作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在未能揪出内鬼之前,将知情者范围缩小到极致,甚至只信任自己一人,这是最符合逻辑、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人类这种生物,其最强大的武器与最致命的弱点,永远都是他们那复杂而脆弱的同伴关系。
此刻,她最强的助力,那个刀法霸道得不象话的夜龙国女人,已经确认身负重伤,被送回了东方。这意味着,法露希尔的身边,缺少一个足以让使徒胆寒的高阶战力。
没有了那头雌龙的利爪,她就象是被拔掉了獠牙的母狮。
其次,她失去了武器。
这柄霜雪引与法露希尔心意相通,是她释放一身神圣魔力的最佳媒介。没有了它,法露希尔的战斗力至少要被削弱三成以上。
她或许还能施展魔法,但那些需要通过剑作为媒介才能发动的、威力巨大的招式,将再也无法使出。
一个赤手空拳的神眷者?
这简直就象是神明亲自为他送上的一份厚礼。
泽赫瑞尔缓缓地抬起左手,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被洞穿的右肩。
冰冷的触感与神圣魔力带来的刺痛感顺着指尖传来,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快感。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法露希尔在绝境之下,出于无奈与自负,所做出的一次高风险豪赌。
她赌自己能利用那些玩家完成勘察任务,赌自己不会那么倒楣,再次碰上他。
她以为他还在养伤,以为自己秘密的行动路线不会再次泄露。
何等的愚蠢。何等的人类式的傲慢。
泽赫瑞尔的眼中,幽暗的火焰开始燃烧。
上一次,他的目标只是重创她,夺走预言石,挫败人类的士气。
但这一次……他想要的更多。
她的意志,坚韧而纯洁,若是能将其一点点地打碎、污染、扭曲,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眸中染上绝望、恐惧与沉沦,那将是何等美妙的景象。
他甚至可以利用她,向那个自以为是的教廷和腐朽的王国,传递一些错误的神谕……
“法露希尔……”
泽赫瑞尔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粘稠的液体中化作一连串细小的气泡。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期待与残忍的笑容。
“这一次,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