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场惨烈战斗留下的伤口结痂,却不足以抚平背叛在人心上划开的裂痕。
漓神教教廷,亚尔斯兰王城内最神圣,也是最森严的禁地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别处要稀薄、冰冷几分。
沉重的石质穹顶之下,终年燃烧着散发出奇异香气的圣油,那味道混杂着古老典籍的霉味,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
法露希尔独自一人行走在通往教皇居所“静默星宫”的回廊上。
她今天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件裁剪得体的深蓝色教廷制式长裙,裙摆随着她沉稳的步伐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悄然滑动。
她没有佩戴任何武器,甚至连一枚像征身份的魔法徽章都没有。
这是她刻意为之的姿态——一种绝对的坦诚。
每隔十步,便有一尊手持战矛、面容模糊的石雕天使静立在壁龛中,它们空洞的眼窝似乎在无声地注视着每一个从下方走过的人。
这里没有守卫。
或者说,整座教廷本身,就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不需要凡人来守卫。
法露希尔的脚步平稳而坚定。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宛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但在这份极致的冷静之下,是她绷紧到极限的警剔。
她正在走进一张她无法看清全貌的巨网的中心。
而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亲手去拨动其中一根最粗壮、也最可疑的蛛丝,然后静观其变。
“教皇陛下。”
通往居所的巨大黑檀木门前,她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声音清冷而躬敬。
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门后是一个近乎于苦修室的巨大圆形空间。
高耸的穹顶上,绘制着一幅描绘着神罚的壁画——巨大的阴影笼罩大地,无数生灵在火焰与洪水中哀嚎。
教皇斐因克就站在那幅壁画的下方,背对着她。
他依旧穿着那身绣有月亮与繁星的黑色教袍,兜帽拉得很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中,只能看到他瘦削如枯枝般的身形。
“法露希尔。”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沙哑、低沉,象是从古墓深处传来的风。
“你来了。没有带你的副官,也没有带任何卫兵。看来,魔域禁泽的那次意外,让你成长了不少。”
他的话语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惨痛的教训,必须被铭记,殿下。”
法露希尔走进房间,在她身后,那扇巨大的门再次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音。
她停在距离斐因克十步之遥的地方,再次躬身行礼。
“情报的泄露,源于知情者的繁杂。”
“为了避免重蹈复辙,从今往后,我所有的高阶军事行动,都将以最精简的方式进行,并只向绝对必要的人汇报。”
“绝对必要的人?”
斐因克缓缓转过身。兜帽的阴影下,只能隐约看到他苍白的下颌和一双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
“那么,在你心中,谁是那个绝对必要的人?”
“您,教皇殿下。”
法露希尔的回答没有丝毫尤豫,她抬起头,直视着那片深邃的阴影,目光坦然而坚定。
“您是漓神教的至高领袖,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也是我力量的来源。我的任何行动,都理应得到您的知晓与祝福。”
斐因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审视她话语中的真伪。
他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人的灵魂。
“很好。”终于,斐因克开口了,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那么,说吧。你今天单独前来,是为了什么重要的行动?”
“是为了多洛斯之门。”
法露希尔言简意赅地回答,“大皇子殿下的计划虽然得到了国会的初步批准,上次选址地点惨遭埋伏,新的选址未能确认。前线的压力日益增大,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决定,亲自带队,对最具潜力的几个备选地址,进行一次深入的实地勘察。”
“又亲自带队?”
斐因克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讶异,“有过上次的经验,这种勘察任务,交给下面的斥候小队即可,何须你再次亲身犯险?”
“因为这一次的选址,至关重要,也极度危险。”
法露希尔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目前综合条件最优的选址,位于绯红沼泽西侧的巨石高地。那里的地脉能量最为稳定,地势也易守难攻。”
“但那里,同样也是魔域禁泽渗透最严重的局域之一。寻常的斥候小队根本无法深入。而且,上次的教训告诉我,任何一支由王国军方或教廷卫队组成的队伍,都有情报泄露的风险。我不能再用我部下的生命去赌了。”
斐因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一尊笼罩在黑暗中的雕像。
法露希尔深吸一口气,抛出了她此行的真正内核。
“所以,我决定,这一次的勘察行动,我将不带任何一名魔法少女或教廷卫兵。”
她的声音清淅而决绝,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我会以个人的名义,与几名实力最顶尖的玩家合作,组成一支临时的小队,秘密前往巨石高地。”
这句话一出,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玩家?”
斐因克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好奇、轻篾与一丝警剔的复杂情绪。
“就是那些……行为怪诞、来路不明的异乡人?法露希尔,你疯了吗?你竟要将王国最重要的战略防线之选址,托付给一群……一群连来历都无法查清的雇佣兵?”
“他们不只是雇佣兵,陛下。”
法露希尔不卑不亢地纠正道,“他们是一股……无法被常理所束缚的力量。他们不忠于王权,不敬畏神明,他们行事的唯一准则,是利益与挑战。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会被亚尔斯兰内部任何一方势力所收买或胁迫。”
她顿了顿,用一种更加冷静的语气补充道:“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会真正地死亡。”
“这意味着,他们是执行此类高风险任务最完美的消耗品。即便任务失败,情报泄露,我们也只是损失了几个可以复活的异乡人,而不会折损任何一名王国的精锐。”
这番话,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准备好的说辞。
她将自己对玩家的利用,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用一种纯粹的功利主义逻辑,来掩盖自己内心真正的目的——那就是,她已经不信任教廷和王国的任何一支武装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