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六大公司。
这里位于唐人街最中央,是一栋三层小楼。小楼的外观极具中华文化特色,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公司内灯火通明,当蔡新豪狼狈的从使命区回到唐人街之后,便火急火燎的催促其余五家会馆的掌舵人前来会面。
为了适应海外的环境以及对赊单工的压制力,基于地缘和方言,唐人街形成了互助组织——同乡协会。但为了更好的协调行动,统一对外,在今年组建了最高联合组织,也就是六大公司。
直至1862年,六大公司才会易名为中华公所,再往后到1876年,最终更名中华会馆。
现如今,这六大公司分别是宁阳、合和、冈州、阳和、三邑以及协吉,需等到1876年,肇庆会馆成立,才会从原本的六家会馆变成七家。
六大公司现行采商董制,也就是商业机构的董事制度。轮值的董事由六大会馆直接选派,每位董事行使权力两个月,六家公司的董事轮换结束,刚好一年。
正巧,这个月的董事轮到蔡新豪,不然他也不可能硬着头皮去找斯文·海因里希去解决工作的问题。
厅堂里,蔡新豪坐在正对门的位置,身后摆着关公。关公的刀口向外,正对大门。坐在关公像下,蔡新豪的神态不仅没轻松,反而愈发焦虑。
不一会,其余五大会馆的话事人联袂而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各自会馆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眨眼间将整个厅堂塞得满满当当。
“老蔡,发生什么事了?”宁阳会馆的话事人叫董傲岸,代表着台山的势力。他一屁股坐在了两侧的成员席位上,看向蔡新豪。
代表新会势力的是冈州会馆,话事人叫熊迎波,他盯着蔡新豪那张忧心忡忡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惹到那个新州长了?”
蔡新豪长叹一口气,懊悔道“我们不应该去找斯文·海因里希的,不找他,一点事都没有,一找他,反而被他盯上了!”
他将前因后果叙述一遍,听的屋内众人大皱眉头。
阳和会馆的话事人叫孙廷懋,他烦闷道“那怎么办?除了旧金山我们还能去哪?就这里发展的最好!如果将赊单工从手中放出去,我们的还怎么赚钱?难不成再回家乡招募?”他代表的是香山、东莞、增城以及博罗的势力,手底下的赊单工最多。
“再招募?你不妨翻开昨天的报纸看看,那个州长废除了全部的奴隶法案,你带来的赊单工只要踏上旧金山就是自由人。但你不会亏钱,因为市政府会补贴这些人的船票。”董傲岸无奈开口,这门生意按蔡新豪所说的,是被斯文·海因里希断掉了。
他们这些人再想将人从大清带回旧金山压榨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且他们也不愿意这样干了,因为没有利润可言。
能撑起如此大的身家,所有的财富都是从赊单工身上剥削来的。如果赊单工这种契约奴被废除,他们就再也赚不到钱。
“这件事不是眼前的困局。”发言,焦急道“斯文·海因里希只给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决定是留下来,要么成为旧金山人,要么回到大清,现在他已经派兵围住唐人街了!”
可是,这种思维用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害怕啊!
房间中站着的人顿时慌乱起来,几个会馆中的话事人行动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派遣探子去唐人街外看一看。
“不行我们就跟他们干了吧!都是肩膀扛着脑袋,谁怕谁?”三邑会馆的话事人开口,他代表着南海、番禺以及顺德的势力,手底下的武装不少,胆气十足。
身为大清子民,现如今的这群人对洋人算不上害怕,只不过身处于异国他乡,在别人的地盘上终归要小心谨慎。
从1840年开始,清朝以天朝上国自居,视西方各国为蛮夷之邦,充满傲慢和轻视。到了第一次鸭片战争后,也就是1840-1842,清朝被击败,初次尝到败绩,依旧没有害怕,只有震惊和困惑,并认为对方是靠着坚船利炮取胜,不足为虑。
现如今还没有出现第二次鸦片战争,所以,这时候的清朝人不会对洋人有太多害怕的情绪。只有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咸丰被撵的到处跑,威胁到了皇帝的性命和统治,才让清朝人感到害怕。
国家害怕了,国家治下的民众自然害怕。可第二次鸦片战争还没有出现,尽管清朝签下了《南京条约》和《望厦条约》,但这在三邑会馆的话事人看来不足为虑。
协吉会馆的话事人呵斥道“闭嘴,如果我们有这个胆气和实力,这些年在旧金山就不可能待的这么辛苦了!”
“够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先解决我们遇到的最大麻烦!”蔡新豪恼怒的拍响桌子,大声道“我们是留在这还是离开这?留在这,就要接受旧金山废除奴隶制的法律。离开这我们又能去哪?回老家吗?
“回老家?到时候花在赊单工身上的钱该怎么办?我们还敢问他们要吗?”董傲岸悠悠开口。
熊迎波微微皱眉,道“算了吧,我们在赊单工身上赚到钱已经够多了。从广州来旧金山的船票50美金,算上中介费以及利息,他们应欠我们150美金。
可现在,我们从大部分赊单工身上赚走了100美金,已经够赚了,将他们带回老家,每个人给1-2美金的路费,他们还能记我们一个好。
现在国内的起义闹得轰轰烈烈,万一他们怀恨在心,加入了起义队伍,到时候将矛头对准了我们,我们就完了!”
熊迎波的发言令场中的氛围变得压抑,对待赊单工好不好,他们心里最有发言权。
“所以,我们到底走不走?我们是一个整体,同进退,要留都留,要走都走,诸位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蔡新豪打破沉默,继续追问。
“回家吧,总要落叶归根的嘛。”人堆里传来劝慰声,具体说话的人不知道是谁,但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背井离乡太难受了,许多次面对白人的挑衅,他们就只能咬牙认怂。唯恐将事情闹大。即便如此,唐人街的商铺也会时常遭遇白人的打砸和抢劫,直至斯文·海因里希将北滩的秩序重新掌握,这种事情才算消失。
本以为能称心如意的过下去,可谁知斯文·海因里希更狠,他跟上一任州长排斥全体华人不同,这个年轻的州长只排斥他们这种控制着大量赊单工的华人。
“钱我们也赚够了,回家享清福吧。”
“我们终究是要落叶归根的,更不可能将辫子剪了,剪掉辫子,头可就留不住了。”
“待在旧金山终究不是一回事,姓斯的只留给了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得提早做准备了。”
“赊单工呢?赊单工该怎么办?”
“如果有愿意留下的那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就按老熊的话来办,送回去,免除掉他们身上的欠款,多发些路费送他们回家!”
蔡新豪唉叹,大家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实在是斯文·海因里希在近段时间的做法骇人听闻,迫使大家不愿意跟对方发生冲突,以至于生起了回家的念头。
事已至此,那就只能离开。
这时,刚才几个出去查探的小伙子迅速跑回,他们冲着众人连连点头,上气不接下气道“唐人街四周都有人,还架起了炮。”
“唉!”蔡新豪长吁短叹“那就离开吧。”
众人面面相觑,默认了这一选择。
“铛铛铛!”敲击声响起,随后便听古怪的中文发音正在大喊着什么。
“什么动静?”熊迎波心里一慌,这是洋人说汉语的腔调。
机灵的伙计立刻出去,过一会折返回来道“是旧金山的警察在传播消息,正在挨家挨户的敲门,说汉语的是个卖粮食的是商人,跟我们打过交道。”
蔡新豪立刻想起了斯文的话,这些人应该就是对方派来的传声筒,目的是防止他说瞎话。跟众人解释一句,立刻令这些人放下心。
仔细看看,现在坐在椅子上的这些话事人都上了年纪,没了年轻时的斗志,甚至会因为这种动静吓一跳。
蔡新豪行使着董事最后的权力道“帮帮他们,算是卖个好。”
沉默的挥挥手,他神色哀叹“散了吧大家伙,我们在旧金山近6年的打拼结束了,是时候离开令我们心中难安的地方了。”
众人起身,各自散去,转眼间厅堂中再无一人,就连蔡新豪也跟随人流离开了,只剩下持刀的关二爷向着门外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