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峰的脸色由红转白,再染上铁青。
他死死盯着杨景飘忽不定的身影,心头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这小子身法竟快到这种地步!
明明之前看他平平无奇,难道一直在藏拙?
那脚步辗转间的灵动,根本不象是刚入暗劲的样子,每一次变向都恰好踩在自己掌法的间隙,仿佛能看穿他的招式一般。
再这样下去,自己引以为傲的缠劲根本无从施展,只能被动挨打!
屈辱和恐慌像藤蔓般缠上心口,让他掌风都乱了几分。
围栏外,孙凝香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眼睛瞪得溜圆。
她之前见杨景一直处于下风,早就在心里打好了安慰的腹稿。
诸如“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再努力”之类的话。
可眼下,擂台上的局势完全逆转,杨景的身影快如闪电,每一拳都精准地撕开钱峰的防御,那些累积的伤势正一点点蚕食着钱峰的抵抗力,优势明显得连她这个不是暗劲高手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他居然————”
孙凝香喃喃自语,脸上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
原以为是去安慰败者,没想到竟是要见证一场酣畅淋漓的反杀?
她望着杨景灵动又刚猛的身影,先前准备好的安慰话语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惊叹。
擂台上的拳掌碰撞声越来越响,每一声都象敲在她心上,让她忍不住前倾身体,生怕错过下一个瞬间。
擂台上。
钱峰的掌风彻底乱了。
接连的伤势让他内劲运转滞涩,劈风掌的缠劲再难凝聚,掌影间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大。
他心头的恐慌像野草般疯长,眼神里的笃定早已被慌乱取代,连呼吸都变得
粗重起来。
就在这时,杨景速度猛然提升。
他抓住钱峰一记劈风掌收回的瞬间,脚下惊涛腿猝然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突进,几乎是贴着钱峰的掌风欺近身侧。
钱峰大惊,急忙回掌护胸,却已迟了一步。
杨景的拳头带着崩山裂石的刚猛暗劲,如重锤般破开他的中门防御,“嘭”
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印在他胸口。
钱峰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涌来,仿佛被狂奔的蛮牛撞上,气血瞬间翻涌,喉头一阵腥甜。
他下意识地后退,想拉开距离重整旗鼓,可杨景根本不给机会。
第二拳接踵而至,角度刁钻,直取他心窝!
这一拳更快、更狠,暗劲凝聚到极致,阳光下,拳面似乎都泛起一层淡淡的白芒。
钱峰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拳头在眼前放大,胸口再受重击。
“哇”
钱峰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横飞出去,重重砸在擂台边缘的围绳上,又弹落回青砖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胸口剧痛难忍,内劲彻底溃散,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杨景站在原地,收拳而立,气息微微有些急促,心跳加速,但眼神却依旧平静、沉稳。
到了暗劲层次的交手,胜负往往只在一瞬,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刚才那两拳,他用了十足力道。
钱峰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的天空,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巨大的沮丧淹没了他。
明明以为自己吃定了这个刚入暗劲的青年,明明盘算着该如何在尽量不受伤的情况下取胜,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他想起杨景那灵动的身法,想起对方拳头上不输自己的刚猛暗劲,心头一阵苦涩。
原来这小子一直在藏拙!
先前的从容,根本不是故作镇定,而是真有底气!
自己引以为傲的劈风掌,在对方的力量、速度面前,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我————认输。”
钱峰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有不甘,有屈辱,也有一丝对杨景实力的骇然。
他偏过头,看向站在擂台中央的杨景,阳光勾勒出对方年轻却沉稳的轮廓,忽然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沉默到有些低调的对手。
擂台上一片寂静,只有钱峰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咳出的血沫声。
这时,身穿官差服饰的中年走上擂台,目光扫过狼狈倒地的钱峰和气息平稳的杨景,眼中闪过一抹惊诧,旋即清了清嗓子,用带着威严的声音宣布:“第四轮第一场,孙氏武馆杨景胜!”
话音落下,台下以及近处的围栏外,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走下擂台的杨景,惊讶、错愕、探究,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在此之前,杨景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暗劲武者,战绩平平,性子沉默,毫无名声,扔在人堆里都泛不起水花。
而钱峰是成名已久的老牌暗劲高手,在鱼河县都小有名气,没人觉得杨景有胜算。
“杨景赢了?钱峰输了?就这么输了?我可是还跟朋友押注钱峰能拿到第七擂台头名呢,就这么输了?”有人揉了揉眼睛,仿佛没看清刚才那干净利落的两拳。
“厉害厉害,之前是我小瞧此人了,孙氏武馆的杨景吗?我记住了,哪怕今年他被淘汰掉,以后说不定哪年就真能通过校场试呢。”
议论声里,陈武站在人群前排,眼神复杂地望着杨景。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脑海中回忆起杨景方才在台上击败钱峰的情形,口中低语道:“钱峰输得不冤,这家伙气力刚猛,身法灵活、刁钻得很,即便是我对上他,都感觉棘手,恐怕此人所修炼的那门身法类武学都快要突破明劲了。”
围栏外观战的武者们更是炸开了锅。
有人惊讶自己看走了眼,有人则开始打听杨景的来历,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提前结交。
还有些出身鱼河县大族之人,将杨景的名字暗暗记下,校场试后,可以考虑资助、培养此人,能击溃钱峰,这样的实力,在暗劲高手中也是不俗了。
杨景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觉,只是稳步走下台。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灼热的视线,也能猜到众人的惊讶,心中也有激动、兴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如之前那般平静。
对他而言,这场胜利也在意料之中,先前的收敛,不过是不想过早暴露实力引来麻烦,如今既然对上了这等暗劲好手,自然不能再刻意收敛实力了。
而且杨景也很清楚,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想要通过校场试,起码还需要两场战斗。
而接下来的战斗,每一场都是真正的难战、硬战!
围栏外。
孙凝香的望着那个从擂台上走下来的身影,嘴巴微张,眼里的惊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开。
是真的赢了。
杨景师弟真的赢了?!
她记得昨晚跟父亲闲聊时,父亲就点评过武馆中的几名暗劲弟子,其中谈到杨景师弟时,就说到杨景定然会止步于第四轮,运气只要不是太差,前面三轮大概率会对上明劲武者,杨景师弟虽然是初入暗劲,但对付明劲武者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从第四轮开始,基本上对上暗劲高手的概率就大多了。
杨景初入暗劲,又缺乏实战,定然不会是暗劲的对手。
尤其这第四轮的对手还是钱峰。
烈阳武馆的铁砂掌在鱼河县是出了名的硬,钱峰更是烈阳武馆内核弟子中的佼佼者。
可刚才,她看得清清楚楚,杨景避开正面硬接,绕到侧面时那记快如闪电的肘击,分明带着孙氏武馆巧劲卸力的路数,却比馆里绝大多数弟子练的都更利落,像裁纸刀划开宣纸般干脆,实战经验看起来很丰富啊。
杨景的目光在周围扫视,看到那道熟悉的靓丽身影时,他微微一愣,“凝香师姐?”
他才刚看到,孙凝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过来了。
此刻就站在围栏外,还正好望着自己。
杨景轻轻一笑,冲着孙凝香点了点头。
发现杨景看到了自己,对着自己轻轻笑了笑,孙凝香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然后同样是抿嘴一笑,接着她用力竖起骼膊,对着杨景的方向比了个握拳的手势。
做完这些,她连忙转身离开,快步往父亲那边走去。
校场四周旌旗猎猎,看台上坐满了全县的达官显贵。
孙凝香提着裙摆,在人群中穿行,额角沁出的薄汗被风一吹,带着几分凉意o
穿过人群,终于看到了第三擂台围栏外那片熟悉的局域。
孙氏武馆的弟子们聚在那里,青灰色的武馆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孙庸正坐在一把大椅上,手里摇着蒲扇,目光落在前方第三擂台上,眉头却微微蹙着,显然是在担心即将登场的林越。
“师父,您看林师兄这次能赢吗?听说他的对手是铁臂”张猛,那家伙的硬功可厉害了。”一个年轻弟子搓着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
旁边的师兄接话道:“放心吧,林师兄天赋异禀,根骨上等,如今距离暗劲巅峰也不过一步之遥,实战能力更是没的说,对付张猛应该没问题————”
议论声中,孙凝香来到孙庸跟前,气息还没喘匀,便扬声道:“爹!杨景师弟他————”
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弟子都看了过来。
或者说,孙凝香本来就是众多弟子心中的焦点。
孙庸放下蒲扇,抬头看向女儿,见她脸颊通红,眼神发亮,不由问道:“怎么了?慢慢说,是不是杨景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莫不是杨景输了比试,还受了重伤?
这在校场试上可是时有发生,毕竟交手战斗本就是难以控制的,拳脚无眼。
孙凝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雀跃,一字一句道:“爹,杨景师弟赢了!
他把烈阳武馆的钱峰给击败了,晋级第五轮了!”
“什么?”孙庸一愣,手里的蒲扇都顿了顿,眼神里带着惊愕之色,“你再说一遍?杨景————赢了钱峰?”
周围的弟子们更是炸开了锅,一个个目定口呆。
“赢了钱峰?那可是老牌暗劲啊!”
“杨师兄这么厉害?我以为他实战不行呢,乖乖,居然赢了烈阳武馆的钱峰!”
“钱峰的劈风掌多难缠,杨师兄居然————”
“钱峰是谁?王师兄,钱峰是谁?很厉害吗?”
周围弟子们小声议论个不停。
孙凝香用力点头,想起刚才擂台上那两记干脆利落的重拳,语气笃定:“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的,杨景师弟最后两拳直接把钱峰打飞了,钱峰当场认输!
现在他已经晋级第七擂台的最后一轮了,一会儿就要开始抢夺第七擂台的头名战了!”
孙庸怔怔地看着女儿。
他想起杨景平日里在武馆的样子,总是默默地练拳,话不多,也不争抢,谁能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徒弟,今日居然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好小子。”
孙庸喃喃道,眼底渐渐浮起笑意,先前因担心林越而紧锁的眉头,此刻也缓缓舒展开来。
旁边有弟子兴奋地喊:“师父,杨师弟都进第五轮了,说不定能拿头名呢!”
孙庸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头名太难了。剩下的哪个不是硬茬?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比我预料的好太多了。”
他心里清楚,第五轮的对手必然是真正的暗劲巅峰高手,杨景能击败钱峰已是极限,再往前,怕是难如登天。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孙庸端起茶盏,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却觉得比刚彻时更有滋味。
他望着演武场中央那道年轻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先前或许真的是看走了眼。
这时,齐芸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低着头,来到孙庸面前。
她方才在第四轮输了,心里堵得慌,想起师父之前那句“尽力就好,别给武馆丢脸”,更是心中羞愧。
“师父。”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我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