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凝香从第三擂台那边绕过来时,眉头还微微蹙着。
父亲这几日嘴里总挂着林越,言语间满是赞许,说他天赋出众,前途不可限量,本届校场试中最有望给武馆争气,以后能撑起武馆的弟子
可在她看来,林越师弟虽天赋出众,却太过年轻气盛,对待同门弟子傲气太足,自视甚高,缺少沉稳。
孙凝香暗暗摇头,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第七擂台这边。
目光扫过围栏内,她忽然顿住了脚步,擂台下倒是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杨景是谁?
孙凝香挑了挑眉。
这杨景师弟平日在武馆里总是沉默寡言,除了练拳还是练拳,过去都很少留意过,如今竟也闯进了前四。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
杨景毕竟是暗劲武者,先前几轮对手多是明劲,暗劲对手虽有,但很少,未必能碰到,能走到这一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看向场内另外三人。
沉烈气势沉凝,钱峰眼神狡黠,陈武浑身透着悍勇,哪一个不是成名已久的暗劲高手?
尤其那沉烈,据说破山拳参悟极深,一拳一脚都带着崩山裂石的威势,大师兄许洪曾与其短暂交手,落了下风,若是再打下去,恐怕不是此人对手。
孙凝香轻轻叹了口气。
杨景才刚突破暗劲没多久,内劲尚浅,在暗劲武者里怕是只能算末流。
接下来的四进二,无论对上谁,怕是都难有胜算。
“杨景师弟多半是要被淘汰了。”
她心里这般想着,却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替他捏汗的情绪。
这杨景师弟虽话少,性子却颇为沉稳,练拳时从不见偷懒,是武馆里出了名的克苦弟子,比起林越的张扬,倒让人看着顺眼些。
朝廷方面在校场各处放了许多椅子,以供进入校场的达官贵人观望。
孙凝香找了个离擂台不远的椅子上坐下,决定在这里等一等。
等杨景输了比试,便喊上他一起回父亲那边,省得他一个人输了比试,孤零零地待着难堪。
围栏内,穿着官差服饰的中年走上擂台,准备宣读对阵名单,孙凝香的目光落在杨景身上,见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又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或许,他自己也清楚,这已是极限了吧。
第八擂台边,许洪正思忖着接下来的比试,无意间抬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孙凝香。
他脸上立刻露出笑意,抬手想跟她打招呼:“凝香,你怎么过来了?是来看我比试的吗?”
喊了两声,却见孙凝香的目光直直越过他,落在第七擂台的方向,眼神里带着几分专注,显然是没听见。
许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好瞧见杨景站在擂台下调整呼吸,原来是在看第七擂台那边。
许洪的手僵在半空,顿了顿,才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来,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衣袖。
他看着孙凝香微微前倾的身子,看着她紧抿的嘴角和偶尔蹙起的眉头,显然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第七擂台的动向里。
许洪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带着几分兄长般的纵容,“这丫头。”
第七擂台。
穿着官差服饰的中年站在擂台中央,手里的花名册翻到折角的一页,沉声宣布道:“第四轮,四进二第一场,孙氏武馆杨景,对阵烈阳武馆钱峰。”
杨景闻言,缓缓起身。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虽有几分郑重,却绝无半分怯懦。
暗劲高手又如何?
他自己亦是暗劲境界,境界上本就不相伯仲。
掌心的薄汗很快被他攥干,拳头上的老茧在粗糙的衣料上蹭过,带来熟悉的踏实感。
这是他在校场试中第一次遇上暗劲对手,也是真正意义上,与同境界武者正面搏杀。
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对方浸淫暗劲多年,手段定然老辣。
但这份紧张里,更多的是蓄势待发的兴奋。
他的崩山拳已练至纯熟,更有惊涛腿这压箱底的绝技未曾显露,此番一战,他有信心。
“终于能试试暗劲交手的滋味了。”
杨景在心里默念,脚步沉稳地踏上擂台。
每一步落下,都象在积蓄力量,暗劲在丹田内缓缓流转,沿着经脉无声蔓延,遍布四肢百骸。
他站定在钱峰对面,目光平静却锐利,像出鞘的剑,锋芒初露。
钱峰也已登台,见杨景神色镇定,不见丝毫慌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对方可能是在故作镇定。
一个刚入暗劲的毛头小子,就算真有几分本事,难道还能越过自己这道坎?
他暗自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
比起沉烈的霸道、陈武的凶悍,杨景无疑是最好对付的。
先拿下这场,轻胜杨景,再争头名,最好沉烈、陈武两败俱伤,胜算至少要大许多。
他看着杨景,缓缓摆开架势,暗劲悄然运转,准备用最擅长的劈风掌内劲先探探对方的底。
杨景迎着钱峰的目光,双臂微沉,崩山拳的起手式看似平常,实则内劲已蓄势待发。
他能隐约感觉到对方身上载来的暗劲波动,不算太强,却带着几分阴柔的缠劲。
“劈风掌的缠劲吗?”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对方的路数,眼底闪过一丝锐芒。
擂台周围的空气愈发凝重,许多人看着这里,都摒息凝神。
杨景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丝初遇同境界对手的紧张,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战意。
这一战,正好让他看看,自己的暗劲,究竟有多强。
“开始!”
中年官差的话音刚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退下擂台边缘,留下擂台上两道蓄势待发的身影。
钱峰率先动了。
他身形一晃,如狸猫般蹿出,双掌翻飞,带着呼啸的风声拍向杨景面门。
劈风掌讲究“快、缠、巧”,掌缘泛着淡淡的暗劲光泽,未及近身,那股阴柔的缠劲已如蛛丝般缠来,似要锁住杨景的动作。
杨景不闪不避,沉腰立马,右拳紧握,崩山拳的刚猛内劲汇聚于拳面,迎着掌风轰出。
“砰!”
拳掌相交,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气劲四散,吹得两人衣襟猎猎作响。
钱峰只觉一股刚猛无俦的力道顺着手臂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他面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惊色。
这力道————怎么可能?!
杨景明明是刚入暗劲的后辈,内劲竟如此浑厚?
自己浸淫暗劲多年,距离巅峰不过一步之遥,方才那一掌已用了七成力,竟被对方稳稳接下,甚至隐隐有种被压制的感觉。
这内劲强度,分明与自己相差无几!
他哪里知道,杨景在主修《崩山拳》的同时,还兼修了另一门武学,并且将其练到明劲境界,练出了内劲!
两相结合,杨景虽然跨入暗劲时间不长,但体内内劲却并不比寻常老牌暗劲高手弱多少。
“不可能!”
钱峰心头剧震,先前的笃定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
他咬了咬牙,再次欺身而上,劈风掌施展开来,掌影重重,每一掌都带着阴柔的缠劲,或攻要害,或卸力道,招式愈发刁钻。
杨景从容应对,崩山拳大开大合,拳风凌厉,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
他的内劲虽刚猛,却收放自如,每当钱峰的缠劲试图缠绕而来,他便微微变招,以巧劲化开,同时借力反击,拳势愈发迅猛。
两人在擂台上你来我往,拳脚碰撞声不绝于耳,身影交错,快如闪电。
在外人看来,双方你来我往,招式拆解间不分伯仲,一时竟难分高下。
但杨景心里却愈发从容。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钱峰的内劲虽阴柔,却并不比自己强多少,甚至论刚猛还不如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并未完全施展惊涛腿,只是在步法中悄悄融入了几分腿法的灵动。
即便如此,身法速度已隐隐占据上风,好几次钱峰的掌风即将及身,都被他轻巧避开,反将拳头送到对方近前,逼得钱峰狼狈后退。
“钱峰的缠劲虽厉害,却跟不上我的速度。”
杨景心中了然,眼底闪过一丝锐芒。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得钱峰双掌齐出,缠劲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此时,杨景脚下微动,惊涛腿的“浪翻”式悄然施展,身形如水中游鱼般滑出半尺,恰好避开掌风,同时右拳蓄势待发,直指钱峰肋下。
钱峰见状大惊,仓促间回掌格挡,却已慢了半拍。
只听“嘭”的一声,拳头擦着他的手臂掠过,虽未打实,那股刚猛的暗劲已震得他气血翻涌。
他跟跄后退,看着杨景平静的眼神,心头第一次升起了寒意。
这哪里是刚入暗劲的雏儿?这分明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硬茬!
自己先前的轻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擂台上拳掌相击的闷响不断。
杨景的崩山拳刚猛沉劲,每一拳砸出都带着破风的锐响,逼得钱峰只能仗着劈风掌的缠劲勉强卸力。
而钱峰的掌法虽柔密如网,却总被杨景看似随意的一步避开内核攻势,反而屡屡露出破绽。
擂台下,沉烈的双眼微微眯起,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衣摆。
他看得清楚,杨景的脚步看似杂乱,实则每一次移位都精准卡在钱峰变招的间隙,明明是刚猛的拳路,却透着种诡异的灵动。
这绝不是崩山拳该有的身法。
“啧,”沉烈喉间溢出一声轻嗤,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沉了下去。
这杨景,竟还藏了手身法?倒是颇为奸猾。
崩山拳主刚,身法主灵,两者路数本就相悖,他倒好,竟敢同时练两样!
沉烈的眉头拧得更紧,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蠢货。”
他低声骂了句,眼中满是嘲讽。
趁着年轻,气血旺盛就该在一门功夫上深钻,杨景既然练的是崩山拳,就该在崩山拳上专注的走下去,本来崩山拳该有前途的,如今把精力分散在其它武学上,未必就能再走那么远了。
平白浪费自己的根骨。
沉烈觉得杨景既然能突破暗劲,下意识就觉得根骨起码也得是中等以上。
放着好端端的崩山拳不专心练,偏偏再兼修其它武学,分散精力,到头来两门都练不精,纯属自误!
等过个十年八年,这第二门武学还练不出内劲,连明劲的坎儿都跨不过去,再看他能不能笑出声来。
沉烈又抬眼望向擂台,见杨景一个旋身避开钱峰的掌风,顺势一拳扫在对方肩头,打得钱峰跟跄后退,嘴角勾起抹冷笑。
就算多了门身法又如何?速度快些又能怎样?真对上自己的破山拳,拳拳锁骨、招招黏身,看他那花哨的身法还怎么躲!
到时候只需三五拳,保管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硬功夫。
他往椅背上一靠,指尖停在半空,眼神里的轻篾混着笃定,他已经看出了杨景的虚实,杨景这点能耐,还入不了他的眼。
擂台上拳风掌影交织,崩山拳的刚猛与劈风掌的缠劲碰撞得越发激烈。
杨景脚下步伐灵动,身形如鬼魅般在钱峰周身游走,崩山拳的暗劲灌注拳锋,每一次出拳都带着沉雷般的轰鸣。
他看准钱峰劈风掌回收的间隙,左拳虚晃引开对方注意力,右拳趁势急进,拳风擦过钱峰肩头。
“嗤”的一声,钱峰肩头的衣衫被拳劲撕裂,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钱峰吃痛,劈风掌急旋反击,却被杨景借着侧身的惯性灵巧避开。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杨景已绕至其侧后方,手肘如锤猛击,正中钱峰后腰。
钱峰闷哼一声,跟跄着前冲半步,后腰的痛感顺着脊椎窜上头顶,让他掌法都慢了半拍。
“可恶!”
钱峰咬着牙,掌心凝聚缠劲,试图缠住杨景的动作。
可杨景的身法快得惊人,脚尖点地旋身,像阵旋风般绕到他正面,拳头擦着他的肋骨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钱峰脸颊生疼。
不过片刻,钱峰手臂、腰侧又添了几道浅伤,虽然不重,却象附骨之疽,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肉,让他的劈风掌越来越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