禫祭收尾的次日,连东宫所在的门墙都撤掉守丧相关的装饰,显现原本洋溢的尊贵范。
抵达门口的赵扩和韩玄蛟注意到这一点也没啥抵触,因为平阳郡王府邸那边同样撤掉很多物件,只有个人举止还得克制。
“叩见大王、郡王妃。”
当守门的几个禁军将士发现东宫储君的儿子以及儿媳到来,连忙上前躬敬问候。
今非昔比,自从大行太上皇帝赵构病故后,听闻经过开悟通窍的平阳郡王赵扩所吐露的言语以及表现都逐渐让身边人产生敬重心态,这种心态也反馈在外边。
光靠言谈举止的变化,终究还是没那么快影响外边,所以还有一件杀鸡儆猴的案例。
嗯,守丧期间,平阳郡王府邸里头有黄门下人违反礼法规矩,由赵扩亲自收拾处置,借此立威。
有了新威,但还添新恩,赵扩在不破坏大局的情况,有所体谅府邸中的各个宦官还有侍女们。
那种恩只是允许减掉在守丧期间可有可无维系的额外负担,换来足够的正面效果。
分量虽细小又干脆利索的恩威被公布展现,这种影响范围是可以波及到东宫的。
赵扩轻声回应:“请为我禀报于殿下吧。”
“是。”
不多时,赵敦与李凤娘在东宫的内殿款待儿子与儿媳,由丫鬟们端着盛放瓜果的碗盘放到木桌上,一家人开始其乐融融的相处。
赵扩手拿瓜果边吃边看韩玄蛟哄她的舅姑,偶尔才说几句话;但每句话都言必有中,占据主动权,不是以往的唯唯诺诺,非要长辈赶鸭子上架才讲述没啥营养的台词。
有时候,外静默内活跃,完全是他所倾向的状态,因为不容易被他人窥探琢磨,谁若敢误判为呆子就一定遭受惨痛的教训。
“我听闻扩哥儿最近总和韩娘子你坐一块用膳,你们之间培养的感情稳定呐,就该继续亲密相随。”
脸色平日冷冰冰的李凤娘很从容的对韩玄蛟闲聊,少点火药味。
仅剩的亲生儿子争气起来,得到开悟通窍,又有赵构托举,当妈的就没必要再过分地凶巴巴。
更何况,这位从安阳韩家迎娶的儿媳妇相当懂事又讨喜,不愧是名门望族的后裔。
“服侍二郎是妾身的本分,能得到二郎的心意实属幸运。”
对于婆婆的好话,韩玄蛟相对低调的应下,脸庞不自觉地涨红。
交流仍未中断,直至赵敦叫宦官准备一顿饭菜,搞顿泛索,想陪伴家里人度过这天中午。
当赵敦看见赵扩与韩玄蛟是手牵手走去专门服用膳食的厅堂,不由得低声打趣:“两人小小年纪,已经情丝紧束,圣贤看见要批评罢?”
“两口子似你我那般好,有哪位圣贤大儒斥责?”
李凤娘听见,立刻怼答,但控制住音量。
“是、是,皇朝现有英庙与宣仁太后的故事。”
妻管严的赵敦苦笑附和。
小插曲跳过,东宫的宦官们所准备的伙食加餐就端来了。
有三鲜笋、有糊炒田鸡、以及酒醋蹄酥片等菜肴,卖相极好,平常人看见就百分百流口水那种。
当赵扩开口先请赵敦与李凤娘坐下吃饭,他才带韩玄蛟坐下,开始动筷子夹菜吃肉。
品尝到实在的肉味,他差点就笑出声,只是刻意抿嘴收腹,终于保持住脸庞的沉静神态。
嗐,许久没得吃肉,人的情绪肯定会兴奋。
在心底吐槽一下,就继续动筷子席卷桌上的各道菜肴。
待正餐吃完,赵扩就小口小口饮用一碗温热的乌梅汤,同时琢磨自己该跟赵敦谈论自己的正事了。
要求亲爹帮忙将自己所看中的各个英才拉到平阳郡王府当臣僚,只是不知能否顺利?
先提,有波澜再摆平,我就不信那些英才不够格!
其实谈论正事的契机,只要赵扩开口就达成。
“阿父,我与您先到您的书房说一件自己的私事,可好?”
走出吃饭的厅堂后,赵扩就凑近赵敦提要求。
刚说完,便将赵敦与李凤娘以及韩玄蛟的目光吸引过来。
他顶着三个人的目光,仅表现温和面貌。
“呵呵,随我进屋,难得我家扩哥儿有私事想求爹爹。”
赵敦沉吟少许,就笑呵呵的同意赵扩跟自己进书房私聊某事,再打发旁边的婆媳去庭院,让两个女人姑且散步赏花。
见是父子准备私聊,跋扈的李凤娘没有阻拦,只是抱着一会儿要逼丈夫倾诉全部内容的念头,携儿媳走去外边的庭院。
东宫太子的书房,内里的架设布置显得雅致贵气,再有大量古籍文本点缀充实,格局广阔矣。
“坐。”赵敦抬手指了指书桌旁边的一张实木凳子,赵扩就乖乖坐在那张凳子。
与此同时,赵扩也很好奇地观看那些古籍文档的表壳。
他爱书,所以见到这些玩意就暗暗愉快。
“来日都是你的,扩哥儿。”
突然间,赵敦说道,让赵扩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便宜爹身上。
“我在东宫的这些书籍,都会全部交给你,一定。”
太子爷强调一遍,面容慈爱又另有深意的这般表示,然后坐在自己儿子对面。
正襟危坐的四十多岁男子,常年经过礼仪培养,气度雍容。
“谢谢阿父的厚爱,如果我有这些书籍,我会认真阅读,将里面的圣贤道理都学进心中。”
赵扩没有多么激动,而是愈加沉静的回复,默默思索。
赵敦刚才的承诺,果然是把自己视作未来的官家了,还非常盼望作为儿子的我能够接班。
抱有这种心思挺好,因为我所提的正事涉及到这领域。
想当皇帝,自己就得有忠诚又水平顶尖的官僚集团支持。
“父子相传,何曾为厚爱?”
赵敦似乎仔细观察儿子的面部表情变化,随口答道。
见赵扩的表现,有所满意又不太满意。认为孩子有稳重感,不是呆傻的模样,但缺乏积极性。
“好了,你要对我提的私事该透露出来了。”
最后赵敦点题,想知道赵扩在书房与自己秘密沟通的意思。
“阿父……”
赵扩深呼吸几下,将心态调整成平常心模式,不让自己的情绪波动被便宜爹察觉得明显。
大概可以轻松地将过往所认识的历史名臣拉到自己的麾下的机会就跳进手掌心,该挑人了,莫名紧张是终究难免的。
但保持平常心,呼吸频率维持于正常水平,做好两步,仅过去短暂的五秒钟而已。
“孩儿受封平阳郡王,又已经娶妻出阁,然而本该配置的郡王府班底却还未曾创建,所以孩儿想请阿父推动这件事完成,再聘请三两贤士随时指教程问知识。”
赵扩抛砖引玉了,明示自己没有正常的班底人马,希望便宜爹能够帮忙凑齐团队。
想想看,哪个王朝的开国君主以及后续的历代继承人在竞争帝业的过程没有班底?哪怕是意外空降得到皇位的幸运儿好歹也有心腹,那种心腹还得是官吏。
因此,赵扩必须要组建一支服务于自己的班底,何况自己身为平阳郡王本就有这种资格!
堂堂的郡王,理应有郡王府记事参军、郡王府翊善、郡王府侍讲、郡王府教授这类官吏。
左丞相王淮当年就是太子赵敦的恭王府直讲。
曾被嘉佑四友之一的韩维就先后凭淮阳郡王府记室参军、诸王府记室参军的名义跟随宋神宗赵顼,铁杆的潜邸旧人。
顺带一提,嘉佑四友的另外三人分别为司马光、王安石、吕公着。
饱含褒义的组合在后续因为变法图强导致分崩离析,王安石与朋友们统统闹掰。
在宋朝,有继承权的皇子皇孙想竞争皇位就得找文官武将支持,但通常靠文官。
梁襄是大管家,对内,赵扩现在需要对外的队伍。
“恩,你这个年龄,是该有诸位贤士就近辅导,现在的话,相信还不算太晚。”
赵敦沉声肯定赵扩的请求,话语中略微带有一丝丝懊悔及欣悦。
懊悔自己先前碍于赵扩的愚笨印象没让官家赵昚安排人马,又隐隐迁怒二哥仅剩的独子赵抦。
若不是赵抦活着,官家早该全力培养赵扩了,哼,非得眈误到自己的孩子主动要求组建班底。
至于欣悦的心理,自然是赵扩开口提议,有主动竞争的表现,你别管有没有谁暗中推动鼓励,听劝就是良好的优点。
欣悦的心理被放大还是赵敦接下来的言语被赵扩婉拒,并且给出一份高质量的答卷。
“扩哥儿稍等些时日,我会请你翁翁安排耆老大儒教导你。”
“可是阿父,我已经有属意的外朝贤士,想请的人只要他们。”
“呃?”
想大包大揽的赵敦愣了愣,看向赵扩不做声。
你小子有属意的人选?你从哪里知道的,是否有谁怂恿?
他下意识就产生阴谋论,开始担忧儿子有没有让谁怂恿。
但是吧,儿子这些天都呆在行宫里面守丧,哪接触过外臣。
赵敦不禁疑惑的问:“扩哥儿有何属意的贤士?从何处知晓?”
“阿父,您应该清楚我为大公公守丧期间都有阅读时文,尝试了解外边的儒林风评。我所属意的那些贤人都是借时文内容所认识的。”
偷偷观察的赵扩先解释自己有什么渠道来源,没急匆匆的报出那些历史名臣的名讳。
第一印象很要紧,徜若弄坏印象再改观就比较麻烦了。
“喔,那些时文,我知道你前些天都在看书,都是什么内容,扩哥儿欣赏谁?”
解开小部分困惑的赵敦不自觉的缓和内心绷紧的线条。
呆在深宫后院,通过阅读时文认识人是挺正常的方法,能否辨别其中的优劣则另当别论。
吓得我以为是不是有谁抱着不明目的怂恿儿子,呃,真没有也需要仔细检查,类似于居高临下的家长进小孩房间搜查有没有藏电子设备以及课外书的初衷。
由于赵扩获取不少时文,使赵敦不能轻松推测自家儿子被谁写的文章所吸引。
其实,赵扩阅读时文得知外边的大人物的说辞是烟雾弹,只是拿出一条穿针引线的那条线,让个人目的达成得自然而然。
想成功在朝堂兴风作浪,就得慎重稳妥的布置谋划。
鲁莽儿戏的行动要不得,斩刀斩乱麻的做法是用于暴力破局,不同情况得不同处置。
“阿父知道南轩先生吗?我很赞同他的观念,听说还是已故的张忠献公的子嗣。”
南轩,姓张,忠献公。
几个字眼串联后,立刻就让赵敦锁定赵扩是欣赏谁的文章。
那个人叫——张栻。
所谓的张栻,字钦夫,籍贯为四川绵竹,号南轩。
这个人呐,厉害!在少年时期便跟随五峰先生胡宏读书,据说中年时期就曾教导过上千人,让诸多的学子仰慕,以不得卒业于湖湘为恨,由此成为湖湘学派的集大成者。
是后世的东南三贤之一,又是石鼓七贤之一。
除此之外,他力主抗金,誓与秦桧对立,本人提倡经济之学,宗旨就是要求大家坚持做实事。
实干兴邦是也!
但可惜……
“可是啊,扩哥儿,南轩先生在淳熙七年就遗撼过世了。如果是这位大儒,我很乐意请你翁翁让他辅导你做人做事,但早不在了。”
赵敦微微叹息道。
嗯,没错,湖湘学派的集大成者张栻英年早逝,年仅四十八岁。
徜若能够活到七十岁,恐怕朱熹的心理阴影一辈子都是他,其他的儒学家估计更出不了头。
“张南轩……虽已过世,我却获悉他有几个高足弟子,肯定能够用师承学问指导我。”
赵扩很平静的回应,并没有多么失落。
我知道张栻早就死掉,我要的是他的几个学生。
“你欣赏他的作品,为父想知道你认可的语句文段,不要只是单纯喜欢就觉得多么了不起。”
赵敦故意为难道。
“比如;行之力则知愈进,知之深则行愈达。再比如说;学而思则德益崇,思而学则业益广。”
赵扩于是很从容的说出个人比较欣赏的句段,再补充具体理解。
“你是有研究个中道理,用了心去学习……”
听见儿子的清淅回答,赵敦的心情有些复杂,感叹道。
“恩,你觉得张南轩的高足弟子有谁的本领大,可以说了,我会引荐他们辅导你。”
“除了张南轩的弟子们,孩儿还希望阿父再引荐另外的几个学问渊博且仁厚的贤人。”
“不知扩哥儿还欣赏哪几个人的学问本领?都尽情说罢。”
对于赵扩的打断,赵敦倒也不意外,孩子看那么多的时文,不止欣赏一个人挺正常的。
赵扩低下头,扯了扯嘴角,拱手答曰:“有止斋先生陈傅良,有存斋先生陆九渊,还有一位在朝廷任职的文臣彭龟年。”
彭龟年,此人操行梗直,能够直言敢谏,忠诚于君主。
而且他在历史上本就成为了赵扩的臣僚,职事官为嘉王府直讲。
至于陈傅良,其为永嘉事功学派发展阶段的关键人物。
这类士大夫主张“经世致用,义利并举”,不愿苟同其他的士人喜欢空谈致使误国。
可以说,永嘉事功学派与朱熹创立的理学对立严重,前者支持朝廷经商赚钱,后者懂得都懂,甚至发展成假公济私误国误民的灾厄。
南宋很需要永嘉事功学派也需要湖湘学派,但得改造,可历史上却以朱熹创立的理学作为正统。
然后到存斋先生陆九渊,王阳明的前辈,心学的祖师爷便是他。
陆九渊反对朱熹的论调,一直认为理学的内容太繁琐支离,表示自己的学问则简单直接,学子士人“发明本心”就好。
总之,心学不容易让士人学子钻进知识旋涡空耗岁月,其与永嘉事功学派有共同点;皆要求读书人具备社会责任感。
或许心学没啥实用性,但能够抗衡理学,又不防碍事功理论啊。
赵扩所挑的几个人,都适合当他应付南宋残局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