轱辘轱辘作响,陆九渊与陈傅良等人怀揣格外复杂的心情坐着马车经过一座叫利涉的坚固桥梁,径直从嘉会门进入临安府。
门内门外,往来堵塞,这是因为宋朝最为繁华的地带,到处都聚集数不胜数的庶民、草民。
陈傅良还忘不了自己目睹的查税吏员的嘴脸,陷入思索中。
来日,我若处于刘晏那样的高位就做实事改善皇朝的国用财计,不敢保证必定扫除百年冗弊,但肯定让万千生民多喘两三口气,更有力地抵御北方的金国。
不仅如此,还要努力栽培一群得意门生贯彻事功学派的理念,就象叶正则那样让我感到骄傲。
正则,是叶适的字,其为资质优异又思想进步的少壮派官员。
在陈傅良还年轻时,最早教育的一批学生便有孩童模样的叶适,师徒俩结缘极深。
可以说,永嘉事功学派如果成为宋朝的正统官学,相信整个过程一定少不了叶适的倾力参与!
陈傅良敢点评唐代的理财大佬刘晏不是随便空谈,他是有信心凭自己的学问化解宋朝的经济难题,再不济都保底缓解压力。
至于陆九渊嘛。
他此刻闭目养神,忽略马车外边的任何动静。
宋朝的财政负担,生民们承受的苛捐杂税,他很清楚啊,只是没有站到足够高的位置,说得再多,意义根本不重,又不是教程生。
陆九渊需要机会,需要去州县当父母官治理地方,有经验后,那才可以尝试化解冗弊。
总而言之,能说能做,绝非两手空空阐述圣贤大义的腐儒。
等到马车行驶到临安府设置的驿站里面,众人纷纷落车,你看我,我看你。
“君举兄,现到临安了,你要不要随我们住定民坊内?我知道那边常有费用实惠的小宅院租贷。”
陆九渊再度提出邀请,不知为何他就是愿意这么做,要尽量加深巩固新近创建的情谊。
哎呀,今天的先生看起来不象以往的先生。
旁观的倪巨川在心底吐槽道。
“子静知道?”
“是啊,两年前,我还留在临安府任职,后来折返回家乡。”
陆九渊点头回应,把自己在临安府的优势告诉陈傅良。
“盛情难却呐,子静。”
陈傅良尤豫很久后,勉强应允算是唐突的邀请,拱手行礼。
之所以答应,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不熟悉临安府的坊巷深浅,而眼前的陆子静没理由坑害别人,大家皆为正儿八经的官。
“勿怪我的叼扰就好。”陆九渊连忙抬手回礼,邀请得到响应,他的情绪不自觉地有些雀跃。
然后以陆九渊为首,四个人在驿站租下映射的矮驴子,就朝着定民坊的位置而去。
定民坊,安在一座叫中棚的桥梁西侧,故而多出中棚坊的名号,里面有棚心寺、棚心双井,周围有大量书铺集中分布,其中好几家书铺在临安府有较高的名望。
除此以外,定民坊中还建了一座百福寺,故而又呼为百福巷。
像陆九渊这种知识分子,肯定爱住在卖书产业发达的坊巷。
当天下午,申时。
陈傅良已在定民坊找到一间价格实惠的小宅院“落户”,邻居们有陆九渊一行人。
由于陆九渊带着两个学生,所租的宅院相对宽敞,但没太大,要想招待宾客,空间绰绰有馀。
两个房东都开开心心的拿钱离开定民坊后,租客们出门逛街,先购置必要的生活用品,再经过几家距离近的书铺,纯粹看看门面。
夜幕降临,笼罩大地,临安的家家户户都点亮暖黄色灯光。
陆九渊的新住所也不例外。
在其内屋,陈傅良坐在一张木桌的前边,后边则坐着陆九渊,两个人摆出端正得体的姿势,准备展开狂喷口水耗力气的辩战。
倪巨川与黄叔丰挺懂事地占据墙壁角落观战,随时在心底为自家老师呐喊助威。
“子静,你我今早论及刘晏,晚上就论述唐时的漕运吧?”
陈傅良列出题目。
“好,请君举兄先回答。”
陆九渊微微皱眉,他对漕运的研究不深,稍作考虑,就将主动权让给陈傅良。
然后交出主动权的他就听闻一番精妙大气的学术论述,符合孟子倡导的义利观,又包含永嘉事功学派的多条特点。
至于这套学术文案能不能处理现实的经济难题,未必可行,终归却不是空中楼阁。
陈止斋不是俗儒呐,对盐铁漕计的钻研深透,我不及矣。
听完陈傅良讲述完毕,陆九渊挥洒可怜的些许文墨,把破绽不少又踏实的理论抛出,紧接着,对方就一一挑破漏洞。
两人在谈论漕运的领域,毫无疑问是陆九渊败北。
“管子之学,孟子之理,君举兄皆有得其奥义,吾诚不如也。”
陆九渊感慨道,仍未忘夸赞陈傅良对此钻研的功夫。
“子静欠缺实务经验,凭你所保持的那个本心,有所补充后,我那门派所推崇的经世致用,子静到时候大有作为,我是相信的。”
陈傅良也抬捧陆九渊,这让后者若有所思,是获取启迪了。
发明本心,做到这个,以自己的本心贯彻经世致用的理念,到底会产生什么奇特反应?
他没有迷茫,单纯是触类旁通得到灵感迸现的心理反馈。
在不动摇本心的前提,陆九渊有所好奇,产生少许探索的意向。
两个人又继续辩战,把仁义道德还有花草树木都提及了。
每个领域,各有胜负,或保持僵持不动的平局。
当陈傅良辩到状态疲累,终于起身提灯告辞,返回隔壁的宅院,夜色已经深沉晦暗。
到亥时了。
明日,他俩还以为对方要去吏部签到任职,而只有自己前往行宫充当平阳郡王赵扩的属官。
而陆九渊揉了揉额头,借此舒缓绷紧的神经,向收拾案桌的倪巨川与黄叔丰发问:“济甫、元吉,你们听了一晚的辩论,有何感触,都先后告诉我,我为你们解惑。”
“是,先生。”
等东西收拾好,倪巨川恭声把自己的疑惑提出,再轮到黄叔丰,陆九渊逐个解惑。
回答完后,师徒仨就去各自的寝室盖被子休息。
……
行宫之中。
陆九渊与陈傅良都很难分析清楚自己在行宫门外看见对方,第一时间从心底冒出的念头有何内容。
尤其是互相说出自己在行宫担任什么职事官后,这下子,不仅内心的念头蔓延得复杂翻涌,连脸庞的神采都变得精彩万分。
真巧,好巧,特别巧,我们仿佛是由老天爷牵引相遇,共同辅助官家赵昚的嫡皇孙赵扩。
隐隐约约想到天人感应啊,天命论啥的,再清醒地及时压抑。
总之,没时间沟通,两人先后叩见平阳郡王赵扩的两个家长,就是太子赵敦与太子妃李凤娘,先躬敬地问候一番,这才进入平阳郡王居住的府邸里面参见正主。
“两位竟是一起来的,呃,小王见过陈参军、陆教授。”
陈傅良领平阳郡王府记事参军兼着作郎的两份职事官。
陆九渊领平阳郡王府教授兼国子博士的双重职事官。
所以,闪亮登场的赵扩对他俩的称呼很恰当,没出差错。
当他看见陆九渊与陈傅良一并到来府邸,本要下意识调侃,随后及时拱手行礼,低头问候。
眼前的两人是今后正式辅助自己的王府属官,目前是初次见面,可以给够敬意,再观察他俩则对自己有什么言行上的反馈。
“陆九渊见过大王。”
“臣参见平阳郡王。”
而陆九渊与陈傅良各自对赵扩的问候呈现不同的性格特色。
“呵呵,两位皆请端坐,我先让人泡壶热茶,今日暂且闲聊,放下别的任何牵挂。”
赵扩深呼吸几下,用主人家的温和姿态安排陈傅良与陆九渊在这座府邸的下一步活动。
已经列进平阳郡王麾下的陈参军与陆教授当然没法拒绝,而且他们仨还是初次碰面;理应慢慢试探,熟悉各自的状况、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