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在你问我之前，我想先问个问题。”
卓姆分身此刻的躯体简直是一只等比例缩小后的长子，只是触须更少，纹理更细腻。椭球型的脑核上蠕动着波浪般顺滑的墨绿褶皱，十四条分节触腕扭成半圆形的弧度，支撑着圆润的身材，如一张木桌般耸立在银白大路最外侧的边缘。
如果不了解梦位面文明史，常人还真看不出这憨态可掬的小东西和那些力拔山岳，吞食星体的原始生命有什么关系。
“你问。”月亭照例答应。
“侵蚀你的污染是原初诅咒，或者它的衍生物吗？”
“为什么要问这种常识性问题？肯定不是原初诅咒造成的，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月亭诧异地扫了眼地上如寄居蟹般矮小的长子，淡白的眼眸一边掠过他的表面，一边透出一股饶有兴致的困惑。
“你真的是因为‘原初诅咒’而流落到这里的吗？”卓姆抬起双手，比着两根触腕看向月亭，“我指直接和间接的区别——会不会是原初诅咒引发了某个事件，那个事件导致了你如今的处境呢？”
“……我确实丢失了一段记忆，逃离故乡前后的意识模模糊糊，所以你这么说很有可能，”月亭突然蹲下身子摸了摸卓姆粗糙的外壳，仿佛在轻抚一只毛茸茸的小猫，“但在找到切实的证据之前，一切只能停留在猜测层面。”
“行，那我就先问到这儿?????，”卓姆满意地晃了晃脑袋，似乎很高兴看到月亭时至今日还保持着理智，抬头盯着中年人还算茂密的苍白发丝说道，“看你对我也好奇了蛮久了，先让你问几个问题吧。”
“你到底是……什么生物？”月亭略感惊愕地注视着卓姆绿色躯壳内时不时涌动着的鲜活血液，以及环绕周身的淡白光晕，“塔行者，时溯之灵，位面之钉，长存之阳，暗幕……这些生物都无比强大，但他们的本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性质都能熟记于心。有一幅完整的树状图能展现他们的种群脉络，最源头就是权柄诞生之时的早期存在，末梢则是各个新生的小辈。
“但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存在，个头不大，背后的本源却深不可测，气质上有种和我相称的古老。当我凝视你的时候，只能在你背后看到一片殷红的鲜血，以及殷红之后的广阔光芒——你似乎站在这里，但又好象远在天边。
“你不是中古六王，但身上却蕴含着大量我目前无法理解的成分，这显然超出了我以前的认知。
“不过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也不会随便否认超出认知的情况。”
“你去过外边吗？”卓姆淡淡地问道，“除了故乡和这里的其他地方。”
“从未去过，无论是逃亡之前还是逃亡之后——故乡的定义很宽泛，对我来说，五王统治的疆域尽是故乡，”月亭干脆将卓姆一把抱了起来，托在手心绕着广场开始漫步，摇摇头说道，“倒是偶尔有些外来客人会误打误撞地进来。在我还未腐化之时，经常会礼貌遣返他们。
“故乡已经因为原初诅咒被迫陷入沉浸，而另一侧是更为凶险的无序混沌，踏入其中会被更加混乱的规则冲击彻底撕裂。
“在确认污染机制病变之后，我又能去哪呢？”
卓姆趴在他手臂上满脸真诚:“在你看来，自己要去的那片星区属不属于无序混沌？”
“无序混沌，这是我们对故乡之外时空规则错乱局域的统称，”月亭耐心解释道，隐约觉得手中的卓姆分身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苍白之主不会下任何命令让我们冲进混沌送死。”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是从无序混沌里【梦位面】来的呢？”
卓姆突然将一道锐利的视线洒在月亭身上，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而月亭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了明显的惊愕。
“这不可能，无序混沌中的一切都是不可计算，无法理解的，即便是过去的漆黑之王也不可能踏入其中，”月亭否认了卓姆的观点，“印象中，只有原初诅咒本身才能穿透世界进入混沌之中。”
“……看来你确实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卓姆甩起骼膊拍了拍对方的肩章，“我现在发给你些影象和建模，都是来自我老家梦位面和其他宇宙的星区环境实况。”
月亭好奇地摸了摸胡茬，此刻已然不再抗拒对方的说辞——短短几十秒之内，他便从视卓姆之言为天方夜谭到满脸困惑，准备静下来好好听听的地步。
墨绿色的触腕攀上了他的肩膀，随着一阵纯粹的信息流灌入月亭的心智，无数清淅而复杂的景象泉涌般灌入记忆之中，令他浑身一颤，一手提着卓姆分身，另一只手则迅速按住了额头。
“……这些星区我从未见过，是在我封闭自身后发展出来的文明吗……不对……”
在月亭的思维之内，一幕又一幕丰富灵动的画面正来回闪动。他看到代行者的舰队环绕着复杂的法则壁垒与时间屏障，正在无数或危险，或神秘的黑暗星域间穿行，爆裂的冲击与规则武器撕裂了无人的螺旋星系，将无数埋藏在过去时间秘境中的疯嚣残留物挖掘出来，再派出小型机定点清除，任务完成后返回进行灵魂检测;与此同时，艾欧内核地界的一颗浴池星上，一场庆祝伊娃庇护方舟民纪念日的狂欢正在进行，密密麻麻的海妖自高空轨道上下饺子般坠入洋面，如漫天冰蓝色的流星般坠入海灵环绕的大海，随后变成千奇百怪的海兽在海中快活地游动起来，靓丽的身影时而融入海水，时而又脱离大海腾跃而起，显得格外活泼动人;又辗转几个星区，庄严肃穆的塔纳古斯祭司正在一颗偏远星球上举办祭祀“源血三神”(薇薇安，海瑟安娜，郝林)，他站在富丽堂皇的金色神殿中，四周尽是当地开采矿石的外文明工人与文员。他们穿着并不华贵的衣物，正念诵着血神教典第一章“如何做一位有科学素养的人”。
他看到在方舟蜂群无监测站驻扎的星球上，云雾缭绕的山峰上正有一队游客在一脸惊叹地拍摄;梦位面深空中的守护者训练基地中，几名壮硕苏卢恩金人战士正在比赛搏击;而在倒悬在超大号星系之下的卓姆梦境堡垒之中，又有创作者无穷无尽的鲜活思绪于存在中流转，设计着堪称精妙绝伦的建筑，再将这些点子向着寰宇传播。
而最后，一边正在星区外围辅助卓姆飞速建造哨站和神性塔，另一边正在轻微的不安中继续生活的圣灵文明也进入了他的视线。在望见浩瀚无边的碎石带的一瞬间，月亭便瞪大了双眼，感受到一股多年来不曾有过的熟悉感。
他今天惊讶的次数比过去几千年加起来还要多。
“嘿，看来你也不是纯面瘫，”卓姆的脑核如果冻般蠕动起来，“这些画面大多数都是我故乡梦位面的风景，好看吧——至于最后的碎石带文明，那是另外一个宇宙的景象，从梦位面穿过世界之门就能到那儿。
“以你的本事，单看那堆石头就能感受到这里的人们被什么力量环绕着吧？”
“是长存之王坎纳的高阶侍者……”仅凭单薄的影象，月亭便可完全确定圣灵文明碎石带中贮藏的红晶，“星区之下还藏着什么东西……是长存之阳，而且一大一小。
“这些地方都是哪儿，我从未了解过，你能给个确切坐标吗？”
“就在你们认知中的无序混沌之内，那儿如今是一片生命的乐土。”
卓姆身躯虽小，却散发着一圈成熟的气场，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自豪。
……
“那什么，梦黎，不跟婉婷抱抱啊，讲点豪言壮语啥的吗？就跟她讲完指令就结束了？
“我看电影里也不这么演啊？”
在仔细收拾了房间里的杂物后，梦黎推着那辆火红色的电瓶车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尽管习惯了让家用系统直接归类物品，但玩惯古代背景游戏的他还是轻松把电瓶车扒了出来，甚至给它安了个梅红的防雨罩。
“这样就行了……还想怎么跟她讲。她才十四岁，人生还长着呢……”梦黎扫视着被室内灯光照得暖黄，有些心悸地顿了顿，斜了身旁的空气一眼，假装界外之音就在那儿，“您不是能保证我安全吗？干嘛把叫我对话整得那么生离死别？”
“哎呀，我这不是想着婉婷看过的那些电影嘛，”界外之音有些尴尬地岔开了话题，语气随后重归严肃，“……咱们出去吧，时间不多了。”
话刚落音，他便向婉婷发出了开门信号。随着原本平整的墙面反向扭曲，小屋的木门在一阵螺旋后重新出现，梦黎推开大门，骑上电瓶车便向着门外的浓雾冲了出去。
同一时间，婉婷再度将大门变换为墙壁，而灵能组的警员们也飞速展开跨界监控，时刻关注起梦黎的生命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