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基生物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爆裂的火光和飞溅的鲜血总是最积极的常客,前者占据了物质世界的高地,只要混乱的光焰于宁静之地乍现,摧毁了人们记忆中亘古不变的家园,世人便会惊恐地发现战争如期而至,在崩溃中四散而逃。而后者则幽居于精神世界的深渊,亲友渗出的血液将是无数人日夜不息的噩梦,终其一生都无法治愈的创伤。
而现在,卡洛特便带领三位仅剩的战士亲自与这两位常客长久对峙。四具机甲屹立在一座大型广场上,与远处的数十头巨兽进行激烈的交锋——时至现在,已有十几位战士倒在了广场周围的街区中。
广场由银白色的六边形砖石铺就,绕其边缘行走一圈,有六道通往其他街区的大路,其中两条都通往人员密集区。正因如此,此地必须有人防守。
这是场相当复古的战斗——由于人员还未完全撤离,众人不敢贸然使用重型武器,唯恐大范围的攻击手段会击毁某些房间或甬道,掩埋逃离圣灵之舟的游客;而对面的线条怪物也并未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堂堂正正地向断线者发起了冲锋,开启了一场正面厮杀。
在圣灵文明维持半星际文明的三千年后,两方就象中世纪的骑士,再次规规矩矩地开始了拼杀——但唯有一点不同,在这无休无止的死斗中,无人可以置身事外。
卡洛特的战甲是瞩目的淡白色,光滑的机械曲线散发着冰冷的寒光,像数条飞腾的游龙;精密的纹路布满前身,上面激发出淡蓝色的护盾,包裹着身躯的前端;背部的能量推进器暂时关闭。他放低身位,举起手中的能量长刃,机甲面罩上载来黄色的环状光芒,示意战甲的能量正在逐步下跌。
虽身临战场,他的身躯依旧一尘不染,眼中毫无动摇,战场上的拼杀和后方的指挥对他来说仿佛没有区别,都是战争这台精密机械的零部件,开启,运转,然后将材料,能源与人的血肉当成食粮供给这头巨兽。
未容卡洛特多想,三头巨兽便混在硝烟中猛冲上来,尖锐的獠牙上闪铄着紫红色的血色,巨爪高高扬起,在半空中卷起一道狂风,几道紫红色的气旋随着暴力的斩击直冲而下,仿佛掷来一座高山!
然而,斩击还未触碰到护盾,卡洛特便伶敏地扭转身姿,操控三迈克尔的战甲瞬间向斜右侧奔去,精准地避开了竖向的攻击,随后快速滑动到它们的侧面,双手挥起巨刃,向着最脆弱的小腿斩去!
一道幽蓝色的剑气从刃上弹出,诡异地飘行过三头怪物的小腿关节,蓝色的火光瞬间燃起,巨兽们瞬间爆发出一阵痛苦的怒吼,如被拦腰锯断的巨木般倒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呜咽。
见此机会,卡洛特立刻抽刀斩向它们的胸膛,三道竖直的斩击将怪物从胯部到头部直接劈开,一大簇混乱的线条从中爆开,怪物的生命这才彻底终止。
巨兽临死之前,卡洛特发现它们混沌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是一种极致的困惑,以及悲愤。空洞的眼神中仿佛燃起虚无的烈火。
【为什么背叛我们?卡洛特先生?】
伴随着一阵无力的嚎叫,怪兽们彻底没了声息,制作它的二十六个灵魂在此彻底消隐,化为纯粹的灵体耗散在空间之中。
卡洛特并未来得及点评什么,因为更远处此时已经涌来了更多的巨兽——这些孔武有力的蛮子简直是巷战的最佳单位,生命力顽强,速度与力量惊人,一击便能轻易削减将近十分之一的护盾能量。
他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稍稍往后退去,准备指派手下重新列阵。
但下一秒,卡洛特瞳孔一缩,悲愤在一瞬间涌上心头,视线扫向周遭。
三位跟随他作战的士兵已经仰躺着倒下,被两侧袭来的巨爪切开了动脉,倒毙在硝烟之中,殷红的血液在他们身下缓缓流出,形成一座微小的湖泊——战争开始以来,他们已经抵挡了不下三十波进攻,但最终还是体力不支能源耗尽,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被怪物的潮水所淹没。
后方的怪物也涌了上来,和前端的先锋围住了卡洛特。数十头高矮各异的巨兽和狱卒环绕着他形成包围圈,却无一头敢向前逼近,如同幽怨的狼群般此起彼伏地向卡洛特嚎叫起来。
【卡洛特老师!卡洛特老师!】
一堵紫红色的环形巨墙压了上来,屏蔽了穹顶大部分的视野,三名战士已经被它碾碎,现在轮到卡洛特了。
怪物们的嚎叫并不凄厉,反倒象是奉迎和欢呼,一如一群军训篝火晚会上环绕火堆高声歌唱的学生,和自己的老师达成了平和的共振。时不时还有几只矮小的狱卒向上跳起,落在巨兽的肩膀上,混沌的眼神下是诡谲的笑容。
它们陷入亢奋状态后的面容无一例外,都与卡洛特十分相似。
【卡洛特老师!卡洛特老师!】
面对着莫名兴奋的怪物们,卡洛特轻轻抬头,检查着护盾和机械的剩馀能量,看向那些早已被踩在巨兽脚下的战友遗体,随后高高扬起了手中的巨刃,战甲闪耀出蓝色的光芒,和怪物群无言相望,仿佛两位交锋之前的剑道高手,在用眼神划定着心智中的胜负界限。
如果他死去,灵体分身依旧会存在,他们会继续指挥断线者们的行动,直到战争胜利。
卡洛特冷哼一声,背后的推进器快速充能完毕,将他高高弹起。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刃,在半空中骤然摆动,挥出四五道比先前还要明亮的光刃,朝着怪物们的脖颈滑翔般飞去!
这一击的力量比先前的功率都要大上好几倍,居高临下的攻击更是让聚众欢呼的怪物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着炽热的光辉划过紫红的潮水,七八头怪物的脑袋如足球般被掀飞了出去,空洞的躯壳立刻倒下,淹没在混乱的潮流中,像盐粒般溶解。
卡洛特悬停在半空中,干脆地丢弃掉已经耗尽能量的光刃,从背后取出一把巨大的锤子。在穹顶迷炫的强光照射下,他庞大身躯的阴影落在巨墙之上,随后迅速扩大!
举起巨锤,他从空中一跃而下,铆足全身的气力和机械的动力,将它的头部狠狠地砸在一头巨兽的脑袋上!
紫红的线条瞬间爆裂开来,刚刚还在围着卡洛特欢呼的怪物们顿时感到一阵恍惚,一头巨兽的脑袋当场瘪了下去。卡洛特几乎是站在了紫红色的沼泽之上,没有丝毫尤豫,继续挥舞着巨锤,向着最近的一个目标死命地砸去!
随后,几双尖利的爪子便戳向他的胸口,激发出淡蓝色的护盾。几头巨兽在最初的慌乱后迅速恢复了战斗意志,朝着对方的心脏直直刺去!
卡洛特面罩上的光环顿时就变为了狰狞的血色。他奋力弹开几只巨爪,随后整个身躯快速往下塌陷,落到了怪物形成的巨墙之中。
下一秒,怪物们面露凶光,混沌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终于带上了一丝仇恨的色彩。
【杀了他!杀了他!】
还未等卡洛特继续抬起锤子,一头巨兽便奋力拽走了他的武器。他心中顿时一颤,但为时已晚。越来越多的怪物冲了上来,几乎仅靠挤压就能将他变作肉酱。愤怒的气焰在巨墙中连环彻响,疑惑被强压了下去,无数双恐惧的眼死死锁住了他的身躯,仿佛要将他一口吞下。
卡洛特的推进器也彻底没了动静。他无言地抬头望去,十几头巨兽亢奋的巨口中冒出黯淡的血色,身下尽是矮小的怪物,稀稀拉拉的线条慢慢从他们瘦小的身躯上滚落,每一个个体都在凝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已经被装入了一个狭窄的罐头,罐头的材质是无数张阴森的巨口,与无数只混沌的眼睛。
似乎是此生最后的凝视,面对怪物们沉寂在躯壳中,混沌不明的庞大愤怒,卡洛特只是冷笑一声,嫌恶地看向它们。
没有任何理性与逻辑支撑的愤怒,再如何庞大,也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威慑力。
随后,巨兽在嚎叫中逼近,五支尖锐的刀锋刺入了卡洛特的胸膛,接着是背部传来长久的麻痹感,又有五把锐利的尖刺从背后捅出,腿部传来骨骼的碎裂声。殷红的鲜血从刀刃上流下,滴落到圣灵之舟的甲板上。
剧痛本应在延迟后扩散全身,但卡洛特随后却感到一阵宁静,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洒落的鲜血,在大脑放空中缓慢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亦或者,死亡已经来临?
他的视线并未模糊。怪物们的身姿突然放慢,一切事物都变得异常迟钝。漆黑的星空突然变为令人安心的血红色,血色自深空中蔓延而至,侵染了卡洛特目光中的世界。
他迟缓地俯身在颜色越来越淡的怪物群中,眼中突兀地分出一个视角。在此处,他能看到濒死的自己折在敌人的刀下,战友的形体被它们所践踏,精神却至死都未倒下;而在另一个视角中,卡洛特则站在一片血红色的原野上,天空一片殷红,前方是一名手持血红长剑的高大男子,面对他站立,像座沉默的巨塔。
郝林手持长剑站在原野上,一脸平静地望向自己,他背后耸立着一具巨大生物的白色骨架,象是巨龙的尸体——但却没有头颅。
郝林向卡洛特缓缓走来,途中慢慢说道:
“如果不是为了些特殊目的,我本可以立刻结束这里的风波。
“但现在有任务在身,就只能在此拖延,陪齐克萨诺斯玩那些无聊的智谋游戏了。
“不过,如果只是为了任务,就要突兀地牺牲你们的生命,未免太过失职。
“所以,我想给你们些助力——还记得那场席卷圣灵文明的病毒吗?
“不必为此而道谢,这是你们用物质世界的坚守和精神世界的坚韧换来的。”
郝林简短地说着,随后便化作一片黑红色的蝙蝠群,向着血红的天空飞去,倾刻间消失在原野之上。
分出的视角就这样瞬间消失了,卡洛特在恍惚中理解着对方给予的力量,直到瞥见那些怪物的身躯下方有三簇光辉在蠕动,随后开始极速扩大。
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开始了某些本质的变化,巨兽刺入胸膛的利刃正在极速软化,被吸入身体,逐渐成为他形体的一部分。怪物们在困惑中望着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卡洛特,疑惑于他的生命将于何时走到终点。
突然,卡洛特伸手抓住了一只狱卒的骼膊。
狱卒本以为这是一名垂死者最后的挣扎,并未躲闪,但很快它便惊恐地大叫起来——自己的手臂竟开始化作血红色的泥浆,被吸入对方的身躯中!
它想逃脱,但越是极力挣脱,那血色泥浆的扩散就越快。巨兽的利爪,它的上半身,还有那些倒在地上的怪物尸骸都在一片哀嚎中化作流动的血红,在半空中飞行着,涌向卡洛特身躯的残破处。
一头巨兽被这情景所惊吓,混乱中一把砸在卡洛特的脑袋上,然而在接触头部的一瞬间,怪物飞速晃动的手掌竟也开始融化,直接填充了本被破坏的脑袋!
“咵啦”一声,卡洛特的战甲从身上剥落,里侧的白色衬衣显露出来,他向上一跳,一把捏住其中一头巨兽的脖子,脑中倒映着月牙等人传来的信息。
“是我们创造了你们,你们却没有为我们好好保护圣灵文明,现在,我要惩罚你们……”
他的眼中冒出血红色的光芒,满脸邪笑地看向满脸恐惧的巨兽。
一阵剧烈的蠕动,巨兽的身躯突然爆裂开来!接着,和它相邻的线条怪物一只接着一只开始凭空爆炸,如同针尖扎爆的气球,紫红的怪物墙壁顿时倒下了一小半!
血红的泥浆顿时从爆裂的怪物身躯中涌出,每到一处,怪物便应声倒下,但融入泥浆的三名战士却歪歪扭扭地站立起来,密布的伤口正以飞快的速度愈合着。
三名战士逐渐适应了这种奇特的状态,迅速跑到卡洛特身旁,摆好阵型,看向那些惊惧逃窜的线条怪物。
“长官……这是什么情况?”其中一名战士不解地看向卡洛特,为自己莫明其妙的死而复生感到不解。
与此同时,怪物们躲避着流动的泥浆,终于在逃出二三十米后暂时逃脱了蔓延区,站在不远处,一脸惊惧地看向四人。
“……也许,那种病毒并不是无法对断线者造成影响,而是在更深层次改变了我们……”卡洛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随后看向远处已然不敢靠近的怪物们。
“先把它们清理干净……”卡洛特顿了顿,“……用那位郝林给我们的力量,你们应该能感应到吧?”
“能,明白!”
战士们纷纷拿出小刀,站在布满广场中心的泥浆中望向怪群。
被吓退的线条怪物此时仍在踟蹰,不敢贸然接近,但它们随后转念一想:泥浆只在地面蠕动,并未遮挡卡洛特四人,只要在远处进行攻击,并不是没有伤到他们的可能。
思索完毕,几只狱卒便举起手中的刀刃,向着卡洛特等人抛掷过去。
飞旋的刀刃看起来颇有气势,瞬息之间便飞过半空,深深地刺入卡洛特的胸膛。
然后,卡洛特轻轻拍了拍胸口,六七把刀刃迅速软化,陷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他拿起刀,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划了一道小口。
四周的泥浆瞬间开始往他的手腕缺口处飞行汇集,短短几秒之内便被卡洛特彻底吸收。怪物们看着重新变为干净的广场,又开始蠢蠢欲动,准备上前进攻。
下一秒,卡洛特甩起手臂,一道血红色的巨大波浪在他上方凭空出现,向着怪物的方向汹涌扑去!沉重的压力砸到怪物的身躯上,瞬间将它们浸泡入血潮之中,融化为血色的泥浆!
血色继续蔓延,向街区中流去,很快便蔓延到了先前死去战士们的位置。泥浆浸泡着他们的形体,修复着由金苹果暂时保存灵魂的躯壳。战士们一个接着一个站立起来,开始惊叹于自我死而复生的奇迹。
“去保护文明,不要让一切毁灭在那场爆发中。”
一个声音在他们脑海中骤然响起。
战士们感受着那种奇异鲜血的力量,心中的意志被物质世界的特性放大,变得愈发坚韧。
【明确而合理的指示,毫无歧义。】
他们顿时拿起武器,行动起来,查找那些曾在他们身躯上碾过去的怪物。
随着血色的潮水不断流动,线条怪物们四处逃窜,数量优势顿时便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