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伊麦尔娜是纳尔菈他们的映射人?!”
勒尔伦浑身一颤，看向伊麦尔娜的眼神顿时有些异样，写满了纠结和矛盾——如果此言属实，那她岂不就是一种线条怪物？
在确认瓦丝露先前所讲的一切基本属实后，除了暗之主本人，他的复仇名单目前看来得重新拟定:敌人和朋友的界限突然变得有些模糊，还需更精确地思考后再做决定。
瓦丝露意料之中地点点头，随后朝着勒尔伦挥挥手，示意他别激动:
“放轻松，只是个可能的猜测罢了。毕竟制作映射人的工序相当复杂。自从卡洛特的一部分被炸出天国后，就算是正常加工的映射人，也会显得有些扭曲瘆人。
“而仅仅通过映射层就能将人类转化为映射人……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
“不过谁知道呢？纳尔菈神通广大，没准就在圣灵之舟—f上找到了什么技术突破口，最后成功通过这种方式逃脱到了外界呢。
“毕竟同为管理者的厄蒙尼说过:严格意义上，所有人都是映射人。我们的灵魂从虚无中来，代入自然和社会这两个函数之中，最终生产出来的，是一个你和外界的集合体，而不仅是你本人。”
伊麦尔娜沉重地低下头，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纠结中。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右臂的皮肤，想象着这些血肉从无数智者的身躯中剥落下来，再附着到自己身上，心中一时感到无尽的绞痛，浑身颤斗起来。
据卡洛特所说，断线者最初发现她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彻底封闭，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徜若有什么方法能够进入而不破坏墙体，那就只能是传送了。
月牙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伊麦尔娜的右手。
“诞生和延续并无绝对关系，你也是这场灾难的受害者。与其感受过去的痛苦，不如和我们一起终结它的源头。”月牙眼神平静地看向她，语气不容质疑。
“恩，谢谢你……”伊麦尔娜低声答道，右手和月牙轻轻相握，想得到一位界外之人的安慰。
“瓦丝露太太，您说映射人是由寿命到头的圣灵人的灵魂糅合而成的造物。那么，那些飘荡在太空中的巨型影爪，还有闪蚊，也是这样制作出来的吗?”月牙突然想到了这点，向瓦丝露询问道。
“是的，但制造它们的材料，主要是利用录像里的‘记忆’，人的‘意识’只用了很小一部分。”瓦丝露斟酌着用词回答道。
月牙点点头:看来这就是玄武台号的神性金光能大范围秒杀线条怪物的原因了——它们的灵魂过于脆弱。
“关于我们和齐克具体的合作过程，主干和细节都藏在圣灵之舟—f里，详细的我就不说了。那艘船如今还在复色光影中蛰伏，你们如果有能力找到，自然可以印证我说法的正误。”瓦丝露见月牙还有不少问题，轻声补充道。
“能不能再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月牙异常认真地请求。
“……行吧。”
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月牙依次让瓦丝露往自己的手机里输入了各种她所知的重要信息:包括紫线的大体运作机制；天国体系的结构，也包括那颗圣灵之舟—s拓展空间中的太阳——那正是长存之阳的投影；还有那位灵异爱好者，名为菲列俄，是一名对社会颇有见地的古代学者。
“流光器其实就是个大号拓展空间，用来存储圣灵人的亡魂。是我的思维在查找来访者，而你们也在查找能解答问题的人，双向奔赴之后，我们才能精准地于此相见，”瓦丝露详细介绍着天国系统的结构，“录象我不好和你们细讲，但天国我还是很熟悉的。
“除了管理塔和流光器外，紫线网络也是天国重要的组成部分。究其根本，它是连接在齐克身上的，但只是间接联系。
“紫线无处不在，不会占用任何物体的空间，在另一侧几乎能瞬间部署到任何局域，只是由于现在防御系统被击碎，你们才能安全地进入天国。
“……我现在不建议你们去长存之阳上，它的热量太高，只有灵体本身才能承受住太阳的温度，而且只能是专门登记过的灵魂。
“如果想要前往卡洛特制成的复色光影，那就前往流光器群落的中心，齐克曾命令纳尔菈建造的金红神殿吧。
“那儿有通往光影内的红晶桥——其实就是中等粗细的紫线。
“光影的结构非常复杂，但只要记得一点，‘用你的想法来行动’，在那儿的调查就不会太困难。
“……不过我插个题外话，日记第一页的海报上讲的历史基本都是对的，但对那些酒囊饭袋式的老高层，我们可没有动武。
“都有精神控制了，谁还用肉体消灭啊，留着至少还能当免费劳动力，不是嘛?这张海报为了表现齐克嫉恶如仇的性子，有点用力过猛了。”
瓦丝露的情报传达最终在一句戏谑的辩解中画上了句号。
“谢谢你的分享，不过还请不要告诉别人我们的潜入，如果你刚刚所述的立场没错的话。”勒尔伦向瓦丝露点头致谢，同时戒备地说道。
“明白。”
与此同时，月牙则是轻轻抓着伊麦尔娜的右手，低下头思索起今晚的见闻。
一切始于那场高科技文明间的战争，以及一个高等文明落难者的迫降。随后落难者与当地的有识之士合作，意图打造一个理想化的完美文明。但某种奇怪的污染又侵蚀了高傲而热心的落难者。世界井然运行，圣灵文明安居乐业，背后是一个摇摇欲坠的体系在不断支撑。然而又有少数的倒楣者断了线，成为了时代的牺牲品。
最终，暗之主升格的原理被完全曲解，管理者们为此与之决裂，最终在一次盛大的逃亡中几近灰飞烟灭。
只留下一个孤独却乐观的女孩，以及一位失忆的学者，在分界脆弱点与伙伴阴阳两隔，成功逃出了另一侧。
月牙陪伊麦尔娜坐在柔软的床铺上，静静注视着她的脸颊。两滴泪水从她光滑的脸蛋上滑落，悲伤的结晶落在遭受无妄之灾的土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干涸。
他慢慢看向瓦丝露，冷静地分析着现状:
“要阻止暗之主完成升格，目前看来有三个办法:
“第一，直接消灭暗之主本身。第二，拆除那颗长存之阳，或排空那个所谓的‘原初力’，第三，说服这里的人不再相信暗之主，拒绝升格。”
“从可行性上来说，这三个方法都不可能。前两个需要的能量难以想象，而后一个……还记得纳尔菈写过的‘互防体系’吗？”
【oo】
瓦丝露惆怅地张了张嘴:“我和那些还在天国中的灵魂们的交流，已经变得非常困难，现在他们只能和我有简单的问答，基本没法深入交流了。”
月牙皱了皱眉，想了想郝林目前的布局，似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接下来会去那片复色光影里继续调查。
“卡洛特的另一部分目前是什么状况?”
月牙仔细询问道。
“卡洛特留在光影里的那部分还对齐克忠心耿耿，不过好在那儿没有防御武器，全是管理设备，你们不用担心受到围攻。”
看着瓦丝露褶皱的面容，月牙突然问道:
“如果我找到了那艘f，而且又能够驾驶它逃出另一侧，你愿意乘上那艘船吗？”
瓦丝露一惊:“……就算真能做到，恐怕来不及接我们吧？”
“有这个就来得及了。”月牙从兜里摸出两个传送信标，递给对方——那也是南宫八一提供的物资之一，“单靠这信标没法追踪到我。等我上了那艘船，并且成功激活那艘船的系统后，这俩信标就会响动，如果想上船，就按动上面的三角按钮。
“到时候上不上船，就是你们的事了。”
瓦丝露诧异地看着月牙，感受着信标坚硬的表面，随后低头沉思片刻:“我想我不会上去……”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漫长的交谈终于结束，瓦丝露最后还是帮她口中的“老混蛋”做好了饭菜。一桌两个菜，烤红薯和蔬菜汤，外加两盆酱油面条，就是他们眼中较为丰盛的菜肴了。
月牙等人并未参与，而是蹲在门口静静看着梅尔雷手舞足蹈地用餐——瓦丝露满脸不悦地陪着他，最终却没有骂出声。
“好吃好吃!”梅尔雷大手大脚地将红薯剥开，一口吞入喉中，舞动着刀叉大叫起来，“下次什么时候把纳尔菈他们也叫来啊！他们认错之后就又回到了家里，已经和咱们几年没见啦!”
“……吃饭就吃饭，废话真多……”瓦丝露对丈夫怒目而视，拿起叉子使劲敲了敲木桌。
看着二人毫无和谐之处的用餐现场，月牙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只能暗自感叹概率【叙事】弄人，久久伫立在小屋的玄关处，默然不语。
这时，伊麦尔娜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低声开口说道:
“……我，我想过很多种自己的过去，但从未想过是这种……我不是人，只是只线条怪物……
“也就是说，我心心念念的亲人，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面容复上一层阴霾，巨大的落差与虚无笼罩了女孩的心智，令她久久未能振作。
感受着对方低沉的意志，月牙思考着该如何安慰她——单纯的鼓励和倾听并无太大作用。片刻之后，他眼珠一转，随后突然把脸凑近伊麦尔娜的耳朵，轻轻说了些什么。
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令伊麦尔娜精神一振。
“你是说……”她的气色一下子好了不少，一脸惊奇地看向月牙，“这样……确实有可能……希望不是我在自欺欺人……”
“你放心，我可是未来的资深审查官，这点推理能力还是有的。”月牙非常自信地点了点头，露出可靠的笑容。
“那……咱们快点出发，去光影里继续调查，”伊麦尔娜终于轻轻笑了起来，“等到了船上，一切就能印证了!”
“恩，而且你要知道，苦难的过去并不值得反复揭伤疤，重要的是你吸取宝贵经验后，能活成什么样。
“至少你现在还活着，不是吗？”
在说完那几句话后，后续的鼓励果然有了效果，月牙轻拍对方的肩膀，暂时让伊麦尔娜振作了起来。
“恩……谢谢你，我现在好多啦……”伊麦尔娜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脸颊微红，有些害羞地别过头去，为刚刚的低落情绪影响了任务而感到不好意思。
“那咱们就先走了，”月牙看向瓦丝露，挥手说道:“记得信标的事，咱们等会儿再见。”
“再见。”瓦丝露从座位上起身，对月牙微笑着挥了挥手。
随着一阵轻微的关门声，月牙一行五位离开了她的小屋。
瓦丝露定定地看着扣上的门扉，随后转身看向狼吞虎咽的梅尔雷。
“……老混蛋，这几年的事情已经证明了齐克道路的错误。我本想收集这些证据，然后狠狠驳倒你，让你在无尽的愧疚中走完一生的。”她盯着胡吃海塞的丈夫，本想恶狠狠地说道，“呵，但谁曾想，你居然在这之前就疯了呢？
“我不知道那些奇怪的家伙能不能击败齐克，这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齐克死还是活，我的朋友都已经没了……而齐克本身也不是最终的凶手。
“……不过，至少我们还活着，用外面的标语怎么说的来着?‘珍惜当下，及时行乐。’
“事到如今，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有人问我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看法……
“我只会说:就这样吧。”
望着依旧对自己的发言毫无反应的梅尔雷，瓦丝露如此说道。
……
“把我们的动向告诉那个瓦丝露，不会欠妥当吗？”
众人此时正依照瓦丝露指的路线，前往暗之主的金红神殿。勒尔伦走在月牙左侧，有些紧张地说道。
“不会，帝国的精神直译系统是有测谎功能的，除非和我说话的智慧体位格至少是半神，不然不可能欺骗我。”月牙有理有据地回复道。
勒尔伦不太明白半神的定义，但听月牙如此承诺，他也稍微放心了些。
“……你们说，小娃娃刚才的行为有点奇怪啊，”为了缓解心中还残留着的那丝失落，伊麦尔娜此时怀抱着小娃娃，把她的螺旋桨捋成金发，一边抚摸，一边念叨着，“她觉得瓦丝露说的话是假的?”
“瓦丝露明显对天国了解得更多，说起录像就显得一窍不通了，”月牙托着下巴思索道，“我在想，以暗之主本身的视角，是不是又能扩充三千年来的历史呢？”
“有道理……咱们尽快往光影里走，现在离暗之主回归越来越近了。”勒尔伦点点头，众人的脚步也开始加快。
“……对了，刚刚沉迷搜集情报，一直忘了看外界战况，现在我用手机给你们瞅瞅。”月牙突然反应过来，将手机摸出并打开，开启了一个白色的界面。
听闻此言，包括大黄在内的四位顿时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性，纷纷凑到月牙身旁——大黄更是直接跳上了后者的后背。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界面，上面用血红色的字符标注着目前断线者一方的受伤，死亡，与击杀数量。血淋淋的颜色立刻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营造出紧张的氛围。
勒尔伦首先看向受伤人数——80，数字比预想中的少，但也很致命。他在脑中迅速过了遍自己认识的战友，深吸一口气，转眼看向死亡人数。
随后，他便彻底愣住了。
“死亡人数……零?!”
没错，正如屏幕所示，从战役开始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断线者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