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郝林的建议,勒尔伦吃下了那颗金苹果,他不屈而残破的灵魂终于褪去了腐坏,达成了相对的不朽。
随后他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沉眠的渴求。在郝林有些慈祥的笑容中,无边的暗红袭来。过去的经历在脑中不断具体化,勒尔伦落入了安逸的梦乡。
在梦中,他又见到了茜佩丝和莉拉,在激动中泪流满面。妻子棕色的发丝反射着紫红色的光芒,喜笑颜开地与他相拥,女儿爬上他的后背,勒尔伦驮着莉拉,与茜佩丝在电玩城中四处奔跑,毫无顾虑地体验着每一种游戏,直到熄灯时间在无意间来临,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妻女消失了,勒尔伦在惊惧和镇痛中被一簇紫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后背,他回头望去,一轮紫红色的太阳高悬在天幕之上,与原有的黄日争辉,而他已经站在了家门口的街道上,身旁是他熟悉万分的卡洛特。
卡洛特向他无声地伸出手,二人定下了最初的约定——消灭暗之主,或是在这条路上等到自己生命的终结。无数故人向他走来,有人郁郁寡欢,有人撕心裂肺,有人疯癫狂笑,有人沉默不语……但最后的结局并未因此受到影响,他们死在了床榻上,死在了恶谕的歌声中,死在了巨兽的巨掌下,死在了狱卒的刀剑前。
最后,只有他同时接受了长生的赐福,并存活下来,在灵魂朽坏的诅咒中艰难缓行。
漫长的时间是一把修长阴冷的镰刀,无人能逃过它的斩击,因为死亡之墙总在终点阻挡着每个智慧体。勒尔伦穿行在漫长的岁月中,与队友们并肩作战,却又形同陌路。
似乎又过了两百多年,勒尔伦在无言中与一切拦路者搏斗,在搏斗的间隙中,他遇见了两位不太一样的同行者。
一位留着蘑菇头,看起来十分活泼的黑发少女,还有一条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喜欢趴在地上睡觉的金毛犬。
黑发少女叫伊麦尔娜,是卡洛特收养的孤儿,对自己十四岁之前的一切人生都一无所知,但却有一种奇怪的超然心态,能在枪林弹雨与尸山血海中悠然穿行,毫无恐惧之色——她的种种举止都象是一个普通的初高中生,丝毫没有参与这场死亡追逐应有的表现。
伊麦尔娜经常找自己要各种各样的书籍和电子设备,也会帮他做些收垃圾之类的小事,在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对她的表现相当烦躁——面对伊麦尔娜的笑容,勒尔伦唯一的反应就是把那顶驱灵帽像锅盖一样拍在对方头上,随后用冷冷的声音吩咐她注意安全。
金毛犬叫大黄,是目前已知唯一一只连接过紫线的动物,据卡洛特所说,它只是在以前的主人喂食时思考了一下主人养育自己的目的,便断了线,被一只“狱卒”从家里追着砍了十条街,撞到了卡洛特身上。
两位实力不俗,但却不象勒尔伦一样终日无言而寡欢。有时,勒尔伦会羡慕甚至嫉妒伊麦尔娜和大黄,羡慕她们人生中的简单——在暗之主对断线者无止无休的死亡追逐中,孤儿和动物反倒成了没有牵挂的优势身份。
勒尔伦在无言中回想着两位作战数年间的一切,明白了大黄的悠闲,但却始终无法理解伊麦尔娜的心境——人类的生与死在她眼中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勒尔伦甚至曾见过伊麦尔娜与一团线条怪物的残骸聊了一整天,完全不在乎它复苏的可能。
也就在这时,疑惑攀上了他的心头。
自己在梦中走过的时间长河,本该是越到后期越模糊——因为自己的灵魂在那时已经趋近于腐坏,几近要崩溃了。
但此时,长生后岁月的感知却变得越来越鲜活,妻女的过去依旧闪耀,但已不是自己生活中唯一的光芒——自己已经淡漠的漫长日常记忆居然被逐渐点亮,并且立体起来。
伊麦尔娜,大黄,卡洛特,金蕾耳,麦提摩斯,卡伦婕雷……无数已死和将死战友的名字在他脑中不断闪过,他脆弱的灵魂终于得到了滋润,开始有馀力地重新收集起那些与生存无关的信息,那些与战友有关的生活回忆。
在此之后,勒尔伦终于意识到了一件本该很明显的事。
“……原来,我真的不是那个见不得别人好的混蛋吗?”
【不是。
……
幻梦终有尽头,在情景毫无衔接的梦境消退后,勒尔伦终于苏醒过来。
他于明亮的灯光中适应环境,随后看向桌对面安静端坐的郝林。
“你醒了,”郝林见他清醒,满意地点点头,对他露出礼貌的笑容,“看来金苹果对你的疗效很明显。”
“也许是吧……”勒尔伦摸着脑袋,右手莫明其妙地在桌上摸索着,“我做了个梦,简单过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有新的发现吗?”
“……对三十七岁到三百多岁的日子有了更具体的感知,以前它们只是一张写在我脑海中的稿纸,很平面,很无趣,我没有能力去记录细节,但现在有了。”
勒尔伦在轻微的迷糊中不断诉说着,随后立刻想起了重点,有些焦急地说道:
“郝林先生,请您不要把我刚才的话告诉其他人!我嘴毒,但心里是真希望所有人能变得更好,刚刚那些只是气话!”
嘎吱一声,郝林身旁的卡洛特分身坐了起来,随后眼中亮起了紫色的光芒:
“我都听见了。”
勒尔伦顿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郝林眉头一皱,爽朗地大笑起来,嘹亮的声音甚至令勒尔伦微微颤斗,片刻之后,卡洛特的分身也跟着露出了坏笑:
“老朋友,你是不是睡懵了?这种玩笑话都看不出来,”分身看向惊慌失措的勒尔伦,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
勒尔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您一直都在旁听我和郝林的对话?”
“我设置了自动旁听,就想看看郝林能不能挖出点你不为人知的秘密,顺便看看你这张死人脸到底有没有喜怒哀乐,”卡洛特分身理所当然地回答道,甚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笑容居然让勒尔伦想到了伊麦尔娜,“一切都会在最近几天结束,勒尔伦,在完成我们的共同目标,消灭暗之主后,你也该从过去中走出来了。”
徜若是其他同行者这样劝自己,勒尔伦只会粗暴地把帽子扣在他头上,然后把他喝走。但分身的一番话却令他沉默下来,许久才回应。
“……这很难,但我会试试,不管怎么样,至少后来者不会再有我们这种类型的悲剧了。”勒尔伦慎重考虑,接着慢慢说道。
“恩,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明天就是我们尝试进入另一侧的日子,在两百多年的乱窜后,断线者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曙光。
你该回去和月牙熟悉一下,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有你欣赏的那种勇气,相信你们会有不错的配合。”
分身向勒尔伦下达了命令,郝林也顺势撑开一道青色的空间门。
站在那扇门前,勒尔伦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郝林,默默盯了他五秒。
“郝林先生,如果我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活下来,您能准许我仔细了解时空管理局的规章制度吗?”勒尔伦异常郑重地看着对方,真诚地提问。
“可以,随时欢迎,我们还有详细的情景解释版。”郝林玛瑙般精致的眸子中传达了肯定。
“……谢谢你们。”
勒尔伦终于走入了传送门之中。随着青色的旋涡彻底闭合,郝林的房间中只剩下了卡洛特分身一人。
“您觉得他的转变会有多大?”分身看向郝林,眼神中突然有些担忧,“我怕他太深陷于过去的执念,最后走向求死的悲剧结局。”
“卡洛特,你应该相信我的实力,”郝林风轻云淡,“我这辈子见过不少天天喊着和想着赴死的主。
“最后啊,除了某个死脑筋老死了以外,都被我劝活了,你们组织这位甚至征状都算轻的了。”
见郝林没有任何担忧之色,分身也放心下来,准备继续回到睡眠模式——这次是彻底关闭了系统,连旁听模式都没有开。
“诶等等,找你有事。”
分身瞬间清醒过来,看向一脸认真的郝林。
“额,郝林先生,还有什么事?如果很重要,我找本体来行不行?”他挠了挠有些瘙痒的后脑勺,看向对面。
“勒尔伦的飞船之前被我变成了大号变身人,相当于把你们的飞船抢走了,不好意思啊……”郝林相当正经地表示了歉意,又递给分身一张a4纸,“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得找我老婆让霍尔莱塔货运公司专程赔给你们一艘新船,这是文档,你填一下收件地址。”
分身:“……”
【……】
……
“报告卡洛特先生!刚刚那位南宫八一先生送来了一大堆武器,目前登船准备的物资已经收集完毕,大多数队友已经在看教程视频。
“目前我们已经向大家解释清楚了门外异变的始末,大家都知道是那位郝林在保护我们,没有产生任何恐慌!
“其他地区的断线者也都与我们取得了联系,他们都或多或少收到了一些银白色机械乌贼的物资支持。根据南宫八一先生所说,这些机器都是郝林先生的仆人。”
站在卡洛特身旁的一位队员向自己的首领仔细汇报着,卡洛特看着平板上形形色色的信息,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
“恩,不错,让战士们重点关注线条怪物的种类以及月牙先生收集到的紫线相关情报,两小时之内学会使用那些送来的武器。”
“明白!”
在汇报员离开后,卡洛特推门走入了厄蒙尼馆的储物室中,看向正在检查一家三口紫线的月牙和伊麦尔娜。
“怎么样,月牙,伊麦尔娜,有什么发现吗?”
在储物室中,月牙正端坐在一张木桌上,仔细观察着一家三口男主人的后背,伊麦尔娜则是抱着小女孩坐在储物架上,用月牙提供的仪器反复扫描着,手上捏着一粒石子来回旋转。
月牙向着男主人的背部伸出手,一簇白光在他的手中汇聚成型,随着抹杀者擦过后者后背的某个位置,男主人的背后出现了两条紫红色的细线,一条通向后背,一条通向某个确定的位置——紫线看似断裂成两部分,实则却连接在一起。
他转过头,看向好奇观摩的卡洛特。
“这些紫线都变成了抹造物。”月牙简短地回答道。
“我对抹造物并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月牙先生?”卡洛特眯起眼,虚心提问。
“这意味着我能感应到它们的起点和终点,”月牙收回白光,“这样的话……我或许能伪造出一条紫线,然后通过某种方法让暗之主误以为我是连接着紫线的圣灵人,并把我拉入另一侧。
“然后,我再激活传送,把队友拉过去。
“这是又一种方法。伊麦尔娜之前和我讨论的那个对紫线数量要求过大,这个明显更加可行。”
“这个方法……确实比之前那个有些异想天开的传送门猜想要合理得多,比较有你的风格,”卡洛特拿起组织的任务平板,仔细罗列起需要调查的项目。
“第二个问题,那现在这一家三口的隐蔽措施应该怎么做?一旦他们离开这里,还是会被锁定和追杀,我们现在只能一直把他们留在这里,后续一旦换地方,就得带着三位没有战斗能力的人员。”
一家三口顿时有些害怕地看向卡洛特。
“不用,我确定暗之主再也看不到他们了——除非再出现纳尔菈之声。”月牙很肯定地说道。
“我刚刚用三赫波兹(代行者灵魂单位)的灵体物质穿越了他们紫线裂口上的白光,结果是全部消失。
“这种量级的灵体可以击穿代行者最古老的心智战甲,却会被裂口的抹杀者完全吸收。
“所以,无论暗之主是通过紫线连接感知,还是紫线断裂时的灵体逸散追杀他们,毫无疑问都能被抹杀者阻隔感知。”
“所以,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这家人身上的紫线突然就变成了抹造物?”伊麦尔娜突然抱着小女孩从架子走下来,向月牙问道。
“是那张心理暗示单,在我最开始见到一家三口的时候,完全没有感应到抹造物的存在。
“但在我用它取得信任,接着在外界逛了一圈再次回来后,他们身上就出现了这种感应。
“传单具有神性的力量,恐怕就是这种力量将抹杀者的性质‘扩散’给了紫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