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破晓，晨曦驱散了山间最后一缕薄雾，将怒龙寨映照得一片金辉。
寨子下方的怒龙江畔，已是人头攒动。
江水奔腾，浊浪拍岸，轰鸣声不绝于耳。
李应龙与龙石族长并肩而立，身后跟着族中一些内核人物。
阿雅则紧紧挽着林小婉的手，站在稍前位置。
岸边，停泊着一艘形制奇特的舟船。
此船长约十丈，通体由一种深褐色、木质致密如铁的“铁心木”打造，船身线条流畅，首尾微微翘起，形似一叶扁舟，却又比寻常扁舟宽阔结实许多。
船身两侧刻画着简练的龙形纹路，船帆已然收起，仅凭船浆和船舵操控，显得古朴而实用。
这便是怒龙族用于江上往来和运输的“龙舟”。
四名精悍的怒龙族战士肃立船旁，他们装束与寨中守卫略有不同，皮甲外罩着防水油布，腰间除了弯刀，还挂着绳索、飞爪等器物，显然都是惯走水道的好手。
龙石族长指着龙舟，对李应龙温声道：
“李兄弟，此去路途遥远，水路虽比翻山越岭便捷，却也需历经数道关卡，穿越其他族群的领地。这四位勇士，皆是我族中熟悉水道、精于应对的好手，有他们护送，沿途关卡交涉、补给停泊皆可无忧。”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顺此怒龙江东去，不出七天，便可出南疆山地，进入南海之滨。再从那边沿岸北上，绕过闽州半岛，便可直抵东海，路线图及我族信物，已交予护卫队长龙涛。”
李应龙目光扫过那四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护卫，心知这安排极为周到，拱手诚谢：
“龙石兄思虑周详，安排妥帖，李某感激不尽，有此强援相伴，此行定当顺畅。”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
“此番回归，李某亦备下一份薄礼，东海织造绫罗绸缎百匹、细麻百匹，为族人御寒保暖、缝制新衣；淮北青盐十石，闽地海盐十石，用以烹调和腌制；东海鲞鱼干、瑶柱、海参等海产干货五十担，以增肉食之鲜；明前龙井、闽地岩茶、滇地普洱若干，闲遐时共饮佳茗；各类瓷器十箱，聊作日用雅器；另有自南洋采买的胡椒、丁香、肉桂等香料一箱，添味增香。”
“皆是日用消耗之物，虽非奇珍异宝，想来可应贵寨平日之需，望莫嫌弃粗陋才是！待我抵达，便让龙棘队长他们驾船载回，日后贵族若有盐铁布帛、丹药典籍等日常或修行所需，但凭清单传来，我李家必竭力筹措，绝无推辞！”
龙石族长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动容，连连摆手：
“李兄弟，这…这如何使得！你已赠我族伴生灵玺此等厚礼，助我图腾新生，恩同再造！我族尚未能报答万一，岂能再受此厚赠？这岂不是让我族上下，日夜难安？”
李应龙朗声一笑，拍了拍龙石的手臂：
“龙石兄此言差矣！你我两族既已歃血为盟，缔结‘三互原则’，便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兄弟之间，互通有无，守望相助，乃是本分，何来厚赠之说？莫非龙石兄是嫌我李家物资粗陋，不堪入目？”
他故意板起脸，眼中却带着笑意。
龙石族长被他一番话说得哑然，心中暖流涌动，深知这位兄弟是真心实意为怒龙族长远计，不愿让族人在基础物资上受制。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矫情，重重点头：
“好！既是兄弟，为兄便厚颜收下！日后怒龙族所有，亦是李家之库藏！”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应龙目光转向一旁眼框微红、强忍离愁的林小婉，语气变得格外温和：
“小婉。”
“族长爷爷！”
林小婉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李应龙看着她，眼中满是期许与慈爱：
“留在怒龙寨，跟随龙芸药祭好生学习。灵植医药之道，关乎家族未来根基，切莫懈迨，一年之后，我也会请龙石兄派遣族中聪慧子弟，随你一同返回临海城，来我李家观摩交流。”
“一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今日暂别，爷爷只有一句话：努力过，不负本心即可，其他随缘，无需强求！”
龙石族长立刻接口：
“李兄弟放心！小婉姑娘天资聪颖，心地纯善，龙芸长老对她喜爱有加，定会倾囊相授！一年之后，我必选派族中最具潜力的年轻子弟，随小婉姑娘前往贵府叼扰，还望李兄弟不吝指点！”
两位族长，就此拍定了未来的子弟相互游学交流之大方针。
阿雅也晃着林小婉的骼膊，笑嘻嘻地保证：
“李爷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小婉妹妹现在可是我的好姐妹，在寨子里，谁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保证一年后，还您一个白白胖胖、学识渊博的小婉妹妹！”
众人闻言皆笑，离别的伤感被冲淡了几分。
林小婉用力点头，泪中带笑：
“族长爷爷，小婉一定努力，绝不姑负您的期望！”
李应龙欣慰颔首，最后环视众人，拱手一圈：
“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龙石族长及众人齐齐还礼。
李应龙不再多言，对四名护卫微微颔首，转身，步伐沉稳地踏上龙舟。
护卫队长龙棘一声令下，两名战士解缆，另外两名战士持桨入水，轻轻一点岸边，龙舟便顺流滑入江心。
就在风帆升满的刹那，似乎是为这重要的送别增添一份山野的雄壮，早已等在岸边的数头成年山龙蜥猛地昂起头颅，齐齐发出一声低沉雄浑、声震江谷的长啸！
啸声充满了洪荒气息，既是壮行，亦是宣示着怒龙族的注目！
风满帆张！
龙舟如离弦之箭，在四位怒龙卫士熟练到毫巅的操控下，借着强劲的东风与奔涌的江流，猛地挣脱了岸边的束缚，离岸而去！
舟破急湍，激起丈许高的浑浊浪花，狠狠拍击在船头那雕刻的怒龙头像之上，仿佛激活了古老图腾的灵性。
龙舟微微昂首，以一个迅猛无畏的姿态，瞬间导入怒龙江中心流速最快、浪涛最为奔腾咆哮的航道！
李应龙立于船尾，晨风吹拂其玄色衣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岸上不断挥手的人群，目光最终落在用力挥舞手臂的林小婉身上，微微颔首，随即转身，面朝东方。
朝阳将其身影拉得修长，与龙舟、江水、远山融为一体，宛如一幅写意画卷。
岸上，阿雅依旧在大声喊着：
龙舟破开金色的江面，越行越远，渐渐化为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蜿蜒河道与茫茫晨霭之中。
唯有怒龙江的咆哮，依旧不息，承载着新的盟约与希望，奔流向海，通往未知却已铺就基石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