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内，火塘中的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李应龙沉静而略显凝重的面容。
他将自己如何观摩壁画、心神被摄入幻境、乃至体内气血异动、最终似乎引动了某种潜藏力量的过程，删去了系统与真龙之血、《真龙九变》的内核细节。
以“偶有所得”、“血脉复苏”、“旧伤似有缓和”等语，娓娓道出。
他心神高度凝聚，体内苍青龙元如蓄势瀚海，神识似一张无形巨网，笼罩周身方寸，已然推演了无数种可能：
龙石族长或会震怒于外族窥得传承之秘，或会质疑其言辞真伪，甚或动用族中秘法强行探查…
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念起便可石破天惊。
然而，事实证明，他有些想多了。
龙石族长始终静坐于兽皮蒲团之上，靛蓝祭司袍上的古老云纹在火光映照下，仿佛自有生命般缓缓流淌。
他聆听着，仿佛只是在听一位老友讲述一段山中见闻。
身上气息与周遭竹木、大地乃至跳跃的火焰韵律隐隐相合，浑然一体。
直至李应龙言毕，他方才抬手执起陶壶，将李应龙面前微凉的药茶续至七分满，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脸上非但没有愠色，反而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温和笑容，缓缓开口，声音依然醇厚如窖藏老酒：
“李先生，你的坦诚，印证了大地母亲予我的模糊启示。”
李应龙一怔：
“启示？”
“先生也知道，我既是怒龙族族长，亦是族中大祭司，平日伺奉祖灵，亦沟通天地自然。”
龙石族长指尖轻点自己额心那枚幽蓝宝石，言语中带着一种古老的虔信：
“先生初临我寨时，我便于天地交感中，感应到一缕异常气息萦绕于先生周身。它并非我熟知的任何地行龙灵之力，其质苍茫古拙，如邃古星辉，似洪荒脉动，与我脚下大地、与这十万大山呼吸共鸣。然此感缥缈如雾，如雾里观花，难以捉摸，我恐是错觉，亦恐冒昧，故未曾直言。”
他目光温和地看向李应龙，继续道：
“如今得闻先生此言，方得明悟。”
“原来，先生体内亦流淌着尊贵的龙族血脉，虽源流各异，相隔万水千山，然溯其根本，同出于洪荒天地，共沐大道钟灵。”
“先生能于先祖壁画前得此机缘，非是巧合，实乃冥冥之中，祖灵意志借大地母亲之口，指引同源之血相认相知。此乃天地馈赠，同族相见，自然之道，何来‘告罪’之说？”
李应龙闻言，心中巨震，所有准备好的说辞与防备，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而狭隘。
他自以为的隐秘与权衡，在对方这种与天地自然直接沟通的原始智慧面前，竟早已被窥破了一丝痕迹。
对方并非毫无察觉，只是选择了信任，以一种更宏大、更包容的视角静观其变。
这份胸襟与智慧，令他由衷生出几分惭愧与敬服。
“族长胸襟，浩如烟海，是李某浅薄了。”
李应龙长叹一声，心结尽去，念头通达无比：
“如此，不知族长以为，李某当下该如何自处？此力初生，难以驾驭，恐有碍自身，亦恐惊扰贵族清净。”
龙石族长沉吟片刻，笑着说道：
“我契约之龙灵，名为‘心镜龙’。此灵无形无质，乃是一缕诞生于亘古清泉深处的澄澈灵性，不擅杀伐，却能映照万物本质，尤擅感知同源血脉之强弱、澄澈与否，于调和族群、明辨心性有奇效。”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正因有此灵在，我方能担任族长，洞察人心，维系族中平和。”
他看向李应龙，神色认真了几分：
“李先生若放心，可释出一缕微弱龙灵气机，容我以‘心镜龙’灵感应一番，或可为你明晰前路，略作参详。”
李应龙略一思索，便点头应允。
他谨记隐藏根本，意念微动，自那浩瀚龙元中，小心翼翼地分离出几乎细不可察的一缕，缓缓自指尖逸出。
这一缕龙元微弱如烟，色泽苍青，看似平凡。
然而，就在这缕气息出现的刹那，龙石族长周身气息猛地一滞！
他瞳孔骤缩，身形虽未动，额间那枚幽蓝宝石却骤然爆发出璀灿光华，令其面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他周身那平和如大地般的气场，竟被这一丝微弱气息激得剧烈荡漾，仿佛清泉映入了煌煌大日，虽只一线光辉，却已令整个水面为之沸腾、战栗！
那并非力量层面的冲击，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位阶上的绝对威压！
好在，这气息实在太弱，且一放即收。
龙石族长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额间宝石光芒渐歇，后背已是整个湿透。
他颤斗着以指尖蘸取陶碗清水，在木几上画出三道交缠的龙纹：
“混沌未分，祖炁始凝…怒龙族传承千载，从未感应过如此古老的龙威！”
他再看向李应龙时，目光已截然不同，充满了震惊与探究。
“李先生…你所得之…‘祝福’…”
他的声音开始出现从未有过的迟疑波动：
“…位格之高，远超想象。我心镜龙灵竟难以映照其全貌，只感其苍茫古老，如渊如岳，威严无尽…这绝非寻常地行龙灵所能企及…我族传承记载中，亦未曾有过类似描述…但至少，亦是上位龙灵！”
他沉默良久，目光复杂地端详着李应龙，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位看似平和的老者，最终缓缓道：
“此事已非我一人所能决断。李先生，若你愿意，请随我一同前往祖洞禁地，面见我族诸位守护长老，他们年岁悠长，见识广博，或能对此有所见解，共同商议出一个稳妥之法。”
“请放心，即为同源，我等断不会有任何不利之举，唯有敬畏与探寻。”
李应龙心中凛然，知晓那真龙源血位格太高，即便一丝也已惊世骇俗。
演戏要演全套。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与些许不安，从善如流道：
“一切听从族长安排。”
龙石族长颔首，起身引路。
二人走出竹楼，转向寨落更深处，那面镌刻着古老壁画、守卫森严的巍峨山壁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