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怒龙族兄妹引路,行程快了许多。
二人自幼生长于此,对沼泽林密如指掌,总能寻到最稳妥路径。
一路疾行,李应龙并未放过这难得机会,时常与阿雅交谈,问些风土人情。
阿雅性子活泼,见这老爷爷虽威严却无架子,也乐得讲述。
“我们南疆百族,可不光是我们怒龙族哦!”
她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往西走,有黑蛊族,最擅养蛊下毒,寨子藏在深涧里,外人根本找不到;往南呢,是花夷族,女子个个俊俏,会种好多漂亮又危险的灵花;还有山鬼族,住在最高最冷的云巅上,能驭使大鹰;赤羯族男人最好认,浑身涂满红泥,力气最大,能徒手搏杀山猪…”
她嗓音清脆,如林间雀鸟:
“各族语言、习俗、信仰都不同。象我们怒龙族信仰祖龙,祭拜时要往怒龙江里投献玉稻米;黑蛊族则信‘蛊神’,每月朔日都要以血饲蛊…”
李应龙静静聆听,心中却渐起波澜。
这些鲜活、具体的见识,与他从那《寰宇异闻录》玉简中所读到的笼统概述截然不同。
玉简只道“南疆多蛮族,擅蛊毒,拜精灵,性凶悍”,这种记载何其粗疏!
真实南疆,部落林立,传承各异,民众与修士不分彼此,混杂群居,各有其生存智慧与独特技艺,远非“蛮荒”二字可概括。
他不由暗叹:
读万卷书,终须行万里路。
前人笔录,纵是修仙者所着,亦难免挂一漏万,或带偏见。
欲知真天地,还需亲身履足。
这些知识,看似锁碎,却关乎生死,更是未来可能与南疆百族打交道的基础。
如此昼夜兼程,有惊无险,不出两日,周遭景致悄然渐变。
沼泽湿气渐褪,林木愈发高大苍古,藤蔓虬结,时见需数人合抱的巨树,树冠遮天蔽日。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某种奇异矿物的气息,灵气似乎也比临海城周遭浓郁些许,虽仍远逊海外孤岛,却多了一份原始蓬勃的生机。
“快到啦!”
阿雅抬手前指,语气带着归家的欢欣。
李应龙抬眼望去,眸光一凝。
前方地平在线,一道巍然巨影,横亘天地之间!
那竟是一道巨大无匹的木墙!
墙身皆由无数根合抱粗的黝黑圆木并排深植,紧密嵌合,向上望去,高耸入云,怕不下二十丈,向两侧延伸,则如巨龙蜿蜒,没入远山雾霭,不见尽头。
木墙表面光滑如铁,泛着幽幽冷光,似经特殊处理,风雨难蚀,水火难侵。
其势磅礴厚重,带着一股蛮荒古老的压迫感,硬生生将前方天地割裂开来。
“这便是我们南疆的木龙垣。”
岩刚沉声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敬畏。
阿雅收敛笑容,正色道:
“老爷爷,小婉妹妹,这就是我们南疆百族的边界---木龙垣。通体用千年铁木所造,埋入地下的部分比露出来的还深,而且用秘法祭炼过,刀劈不进,火烧不烂!”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听族里老人说,百多年前,南疆不是这样的。那时外面的人可以随便进来,做生意,学手艺,甚至通婚。”
“但后来…出了好些事。有些外族人,用花言巧语骗走部落里的宝贝,用假药骗走珍贵的灵草,甚至还有人拐走孩子、欺骗女子…各族吃了大亏,冲突越来越多。”
“当时的各大族头人聚在一起,吵了三天三夜,最后一致决定:建起这道木龙垣,把外面的人挡出去,各过各的,清静!”
她的语气略显唏嘘:
“老人们都说,那是没办法的办法。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得被外面的‘聪明人’骗得骨头都不剩。但具体…唉,年头太久,好多细节也说不清了,反正自那以后,南疆就彻底跟外面隔开了。”
李应龙静静听着,目光掠过木墙那巍然肃穆的墙体。
保护自己?自是其一。
但如此浩大工程,凝聚百族之力,历时恐不止一代,当真仅因受骗愤懑所致?
他隐隐觉得,这背后或关乎资源之争、传承之秘,乃至…对某种可能引动外界觊觎之物的隐藏。
阿雅语焉不详处,或许她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此刻却非深究之时。
阿雅又道:
“不过规矩也不是死的。这么多年过去,木龙垣也不是完全不通往来,因为各族也要生活。”
“很多物资,我们南疆也没有,需要和外族交换,所以,现在也允许外人申请进入,但必须接受查验、登记,说明来意、停留时间等情况。”
“人数太多、目的说不明、看上去不象好人的,一律不许进。”
她看向李应龙,语气认真:
“待会到了哨卡,我和哥哥会给你们做保,说是我们怒龙族的朋友,来…来做生意的。守卫可能会盘问得细些,但应该能通融,不过…”
她声音压低,带着告诫:
“守卫都是各寨抽来的好手,脾气硬,规矩大。万一…万一他们就是不允,二位千万忍一时之气,立刻离开,千万别起冲突!否则哨卡警讯一传,来的可就不止一两个人了!”
李应龙颔首:
“老夫省得,有劳姑娘费心。”
他岂是莽撞之人?
此行只为寻“千机百晓门”分堂,获取知识,非为争强斗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四人沿木龙垣又行片刻,便见前方垣体开有一处缺口,宽约十丈,俨然一处关隘。
缺口处设以粗大原木制成的多重栅栏,分出四列信道,每列信道前皆排着队伍,粗看竟有数十人之多。
关隘之后,隐约可见房舍轮廓,旌旗招展,人气渐旺。
“那就是入境哨卡了。”
阿雅道。
走近些,景象愈发清淅。
排队者形形色色,多为外族打扮。
有身着绸缎、手持算盘、身后仆从扛着箱笼的胖商人,正焦躁地擦着汗;
有背负药篓、满脸风霜的采药人,小心护着怀中物事;
有腰挎弯刀、疤痕交错、眼神凶悍的佣兵,打量着四周;
亦有几个穿着中原服饰、却用斗篷遮面、气息略显阴沉的修士,沉默立于队尾。
而守卫关隘者,则鲜明展现出南疆百族风貌。
他们并未统一服饰,而是穿着各自部落特色装束:
一名身材高挑、肤色黝黑的女卫,身着靛蓝扎染短裙,露出结实长腿,双臂套满银钏,颈挂兽牙项圈,眉心一点朱砂,正冷着脸查验一商队文书,她的脚边伏着一头花纹斑烂、懒洋洋打着哈欠的云豹。
旁边一位精瘦汉子,则裹着五彩斑烂的鸟羽斗篷,脸颊两侧纹有青色蝶形图案,指尖捻着一枚骨笛,目光锐利如鹰,扫视人群。
他肩头立着一只仅有拳头大小、羽毛却绚烂如彩虹的异雀,眼珠滴溜溜转,不时发出几声清脆鸣叫。
更有壮硕如山的卫士,赤着上身,古铜色皮肤上涂满暗红色诡异图腾,肌肉虬结如铁,怀抱一柄夸张的青铜巨斧,斧刃寒光闪闪。
他身旁蹲着一头体形硕大、獠牙外露、鬃毛如钢针的凶暴山猪,正呼哧呼哧喷着白气。
这些守卫男女皆有,或高大或苗条,或站或坐,或巡戈往来,服饰、纹身、随身异兽各不相同,气息皆是不弱,多半有武艺或异术在身,眼神警剔,秩序井然。
他们显然分属不同部落,却被集成于此,共同戍守边界。
李应龙默默观察,心中对南疆百族的纷繁与底蕴,有了更直观认知。
阿雅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鬓角,露出明媚笑容,对李应龙道:
“老爷爷,跟我来,我们去最右边那列,那队的领队叔叔我认识,是花夷族的,比较好说话。”
她当先引路,岩刚默默跟上,如山岳般护在其侧。
李应龙与林小婉相视一眼,整了整衣袍,将周身气息收敛得更妥,彻底化为一对祖孙,随之缓步向前。
巨大木龙垣投下的阴影,渐渐将四人身形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