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此地仿佛加快了流速,却又凝滞了喧嚣。
自李应龙携众子弟于此开辟基业,潜心修行,不知不觉间,寒暑交替,竟已过半载。
这一日,天光恰好,微风拂过如镜湖面,撩起细碎金鳞。
李应龙并未如往常般于湖畔静坐,而是将十名子弟尽数召集一起。
众人肃立,气息比之半年前皆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眸中精光内蕴,身形挺拔如松,周身上下流动着经由灵气淬炼后的沉凝气度。
李长云枪意更显磅礴,李长雨算计愈发深邃,雷霜目光锐利如鹰隼,石铁牛下盘稳如山岳,林小婉指尖隐有草木清息流转…
即便进度最缓的李长星,眉宇间也少了几分怯懦,多了些许沉静观察后的笃定。
李应龙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年轻而朝气蓬勃的面孔,沉声开口:
“光阴荏苒,我等离乡辟道,已近半载。”
“尔等勤修不辍,进境斐然,老夫甚慰。此地灵脉滋养,外魔不侵,实乃修行宝地。”
话锋微转:
“然,修仙之道,非仅有枯坐闭关、吞吐灵气一途,更非绝情绝性,视亲缘如陌路。”
“我李氏立族之基,在于血脉相连,在于守望相助。尔等今日之苦修,是为他日能护持宗族,光耀门楣,使父母安康,弟妹无忧,而非求一己之超脱。”
“宗门或可只问长生,家族却需维系人伦,此乃吾族与仙门大宗根本之别,亦是吾族凝聚之力所在。”
众子弟摒息凝神,心中似有所动。
离乡日久,虽沉醉于修行突破,然夜深人静时,谁人不曾念及家中父母兄妹?
李应龙将众人细微神情收入眼底:
“年关将至,乃凡人团圆之期,亦是我等修仙者回望尘缘、抵砺道心之机。一味苦修,易入歧途,有违天和,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方是长久之道。”
“故,老夫决意:暂停岛上诸事,即日启程,返回临海城!”
“一则,令尔等与亲人团聚,共度新年,以全人伦孝道,慰借相思之苦。”
“二则,临海城乃我李氏根基所在,俗务需人打理,族运需人维系。此番回去,亦需视图产业,安抚人心,选拔一批忠谨可靠、或有潜质之新血,带回岛中培养,壮我族修仙根基。”
此言一出,宛如巨石投湖,反响激烈!
返乡!团聚!新年!
几个词汇瞬间点燃了少年们压抑已久的思乡之情。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激动应道:
“谨遵族长之命!”
声音中充满了雀跃与期盼。
然而,在这片高涨的气氛中,一个微弱声音迟疑响起:
“族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长星怯生生地踏前半步。
“长星…长星想恳请族长,允准我留守岛上。”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讶与不解。
李长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斗:
“族长,我…我家中已无亲长,并无牵挂…且…且您日前所授《长春功》,弟子愚钝,近日似…似有寸进,偶得一丝微妙气感,恐舟车劳顿,反扰了这点微末进展…再者,岛上屋舍、药圃、乃至这灵脉之地,终需有人看守照应,以免…以免有失。”
他言辞恳切,理由也似乎充分,但那双躲闪的眼睛深处,藏着一丝对重返人群的恐惧与疏离。
他本就是个捡来的孤儿,团圆对他来说,并非美事。
岛上的清净与独自修行,反倒让他感到安全自在。
李应龙凝视他片刻,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他略一沉吟,缓缓颔首:
“恩,不慕虚华,耐得寂寞,心系修行,兼顾实务,此心可嘉。既你意已决,便准你所请,留守岛上。”
李长星如释重负:
“谢族长!”
就在这时,一旁的李清竹亦轻声开口:
“伯父,清竹亦愿留下。”
众人再次愕然。
李清竹如今修为已至炼气四层,乃是岛上境界最高之人,连李应龙都只是炼气三层大圆满。
李应龙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瞬间明了李清竹的深意---她是不放心李长星这个“特殊”的存在独自留在灵脉之地。
她留下,既是监护,亦是防备,更是对家族未来的一种谨慎投资。
“好。”
李应龙从不多做无谓争执,当即决断:
“既然如此,你二人便一同留守。清竹,岛上一切,由你主理,长星辅之。遇事谨慎,以稳为上。”
“是,伯父(族长)!”
二人齐声应道。
安排既定,李应龙雷厉风行,毫不拖沓:
“其馀人等,即刻收拾行装,携带必要之物,半个时辰后,码头集合,启航返乡!”
“是!”
众子弟轰然应诺,压抑着兴奋,迅速散开,各自返回居所收拾。
半个时辰后,海船扬帆起航,破开碧波,向着临海城的方向驶去。
李长星和李清竹并肩立于码头礁石之上,默默目送帆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海天之际。
然而,此时的临海城,正蕴酿着一场足以将李家基业彻底倾复的惊天风暴!
……
临海城,李氏族地。
昔日车水马龙、访客不绝的门庭,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与死寂之中。
夕阳残照,如血般泼洒在高墙朱门之上,却映不出半分暖意,反添几分凄厉。
族地之外,长街净空,百姓门窗紧闭,偶有胆大者通过缝隙窥视,亦迅速被骇得缩回头去,面无人色。
只见黑压压的玄甲骑兵,如铁桶般将整个李氏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甲胄森然,刀枪映寒光,一面面绣着“夏”字和临海城守标识的旗帜在萧瑟风中狞猎作响。
骑兵数组之前,城主夏东海端坐于一匹神骏战马之上,锦衣外罩软甲,面沉如水。
一双鹰目之中,再无往日半分虚伪的和煦,只馀下冰冷刺骨的杀意与积压已久的贪婪。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与他并辔而立之人---
竟是李应龙次子,李青川!
此时的李青川,面色苍白中透着一股病态的亢奋,眼神躲闪,却又强自挺直腰板。
“畜生!你这个畜生!”
一声悲愤欲绝的怒吼自李家大门内传来。
老家主李应龙长子李青山,此刻正被数名忠心家仆死死拉住,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门外马背上的李青川,痛心疾首,几欲吐血:
“李青川!你竟勾结外人,给族人下毒,还引兵围家!你…你对得起父亲嘱托?对得起李氏列祖列宗吗?!”
李青川被吼得身躯一颤,下意识地欲缩回手,却被夏东海冰冷的目光一扫,顿时又强撑起气势,尖声反呛:
“大哥!休要怪我!是你们逼我的!是父亲偏心!是李家对不起我在先!”
他言语混乱,充满了积怨与扭曲:
“凭什么?凭什么族长之位注定是你的?连那个不知哪来的野种李清竹都爬到我头上!我才是嫡子!我为家族付出那么多,得到过什么?禁足!冷落!无人在意!”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还有父亲!他明明有那般通天手段,为何从不真正栽培于我?定是嫌我资质愚钝,早已将我视为弃子!他带着那群小辈一去不返,何曾想过我的死活?既如此,这李家,散了也罢!”
“你…你混帐!”
李青山气得浑身发抖,然而毒性上身,全身麻痹,无有动手之力。
李青川,竟然趁着月度例会之际,暗中给所有与会族人,下了麻药!
他之所以不下剧毒,是想将众人擒下,交出各自掌管的家族秘库钥匙!
若非中毒,以他们这群人的身手,绝不会如此被动。
夏东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弧度,缓缓抬起手:
“李家勾结妖人,图谋不轨,更兼盘剥乡里,罪证确凿!本城主奉上谕,彻查严办!李青山,你若识相,便乖乖开门受缚,交出所有产业地契,或许可留你全族一个体面!”
“否则,铁蹄踏处,鸡犬不留!”
“杀!杀!杀!”
身后玄甲骑兵齐声怒吼,声震云宵,凛冽杀气扑面而来。
李青山望着门外黑压压的敌军和状若疯魔的亲弟弟,一颗心直坠冰窟。
他万万没想到,夏东海隐忍数月,实则暗地从帝京调集了一批玄甲军。
这些玄甲军,可是皇城的正规军。
更没想到,捅出这最致命一刀的,竟是自家人!
“姓夏的!你就算能杀光我族人,只要我父亲归来,定取尔等首级!”
李青山声音嘶哑,带着决绝的死志。
“这半年的试探,老子早就确认,那老匹夫,怕是早就葬身大海了!”
夏东海冷笑一声,说出了自己的笃定。
李青山等人闻言,面露悲愤与绝望,却无一人退缩,纷纷握紧兵刃,迅速退入府内,厚重的大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巨响。
夏东海眼中寒光一闪,再无耐心。
“冥顽不灵!给我攻!”
手中马鞭狠狠挥落!
“轰!”
撞木重重冲击着府门!
箭矢如飞蝗般射入院墙!
厮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瞬间爆发,打破了临海城黄昏的寂静!
火光开始在李府边缘的院落窜起,浓烟滚滚,映照着夏东海冷酷的面容和李青川那扭曲而徨恐的侧脸。
李家留守的力量,在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城守军面前,显得如此薄弱,防线正在被迅速撕裂。
复巢之危,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