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石族长一行,在临海城李氏宗族盘桓三日。
这三日间,李应龙与李青山、忠伯等人亲自作陪,并未刻意眩耀,只是依着寻常待客之道,引其观览城中井然有序的街市、吞吐不息的码头、以及城外新辟的“安业坊”聚居地。
所见所闻,虽无南疆山野之奇诡险峻,却另有一番人间烟火的繁盛与秩序井然。
百姓面容虽带风霜,眼中却多有亮光,非饥馑困顿之象;族中子弟往来奔走,各司其职,虽修为尚浅,然精神饱满,气象一新。
龙石族长默然观之,心中自有计较。
李氏于此地根基之深厚、治理之得法,远超其初时想象。
非是单纯武力强横,而是真正扎下了根,得了人心。
此等气象,方是家族长远之道。
三日倏忽而过。
第四日清晨,龙石族长便向李应龙提出辞行。
“李兄,盛情款待,铭感五内。然寨中事务繁多,不可久离,今日便欲告辞南归了。”
李应龙闻言,面露诚挚挽留之色:
“龙石兄弟何须急切?莫非是我李家有何招待不周之处?不妨再多住几日,让青山他们陪你往左近山水走走,东海之滨,风光与南疆大异,亦有可观之处。”
龙石族长摆手,黝黑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叹道:
“李兄哪里话,三日款待,无微不至,我族上下皆感厚谊。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看似平静的临海城,声音低沉了几分:
“如今世道不宁,山雨欲来,我身为一族之长,需早日回寨坐镇,以防不测。实不相瞒,近来我南疆地界,亦有些不安宁。”
李应龙神色一肃,挥手屏退左右侍立的子弟,只留李青山在侧,沉声道:
“兄弟何出此言?莫非南疆亦生变故?”
龙石族长沉吟片刻,道:
“非是南疆内生变,而是外患渐显。李兄久居东海,或有所不知,近年来,神州中原龙脉似有异动,动荡不安,天下大乱已起烽烟,我南疆虽僻处一隅,自成一方天地,却也难独善其身。”
他走到窗前,指向西南方向:
“据疆鼓议盟所得消息,近来越过十万大山,流窜至我南疆外围‘木龙垣’一带的流民日渐增多,其中…竟混杂着些许低阶散修的身影,此等迹象,以往极为罕见。”
李应龙心中凛然。
李氏崛起日短,重心皆在经营临海城与海外仙岛,于神州大势消息确实滞后。
他只知统治者大兴皇朝权威日衰,各地诸候割据,与皇城关系紧张,却未料局势已糜烂至斯,竟已开始波及四方边陲。
“竟有此事?”
李应龙眉头紧锁:
“老夫只闻中原诸候纷争,亦知流民四散、修士遁走,但不知道具体根源。依兄弟之见,此乱根源何在?”
龙石族长转身,目光灼灼看向李应龙:
“李兄,你我既为血盟兄弟,有些话,我便直言了:据议会高层研判,此番乱局,根源恐非寻常王朝更迭那般简单,其背后,牵涉更深。”
他顿了顿,似在组织语言:
“李兄可知,如今这大兴皇朝杨氏,是如何得天下的?”
李应龙略一思索,道:
“略有耳闻,似是前朝失德,杨氏趁势而起,得各方助力,方定鼎中原。”
“助力?”
龙石族长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确是天大助力,但李兄可知,这‘各方助力’中,最为关键的,是哪些?”
不待李应龙回答,他继续道:
“乃是那些传承万载、底蕴深不可测的修仙大宗!杨家本身便是实力雄厚的修仙家族,族中据说有数名元婴老祖坐镇,甚至可能隐藏着化神期的恐怖存在!正因如此,他们才能与那些大宗平等对话,获得支持。”
李应龙微微颔首,此节他亦有推测。
若非自身实力足够,岂能令大宗心服?
龙石族长声音压得更低:
“杨家与各大宗门,本是互利共生。宗门助其得天下,杨家则投桃报李,将境内灵气最为充裕的名山大川、洞天福地,分封给这些宗门作为山门道场,允其广开山门,收取弟子,并享有诸多特权,可谓与宗门共治天下,共享神州气运。此等格局,已维系数百年,为何如今却骤然生变?”
李应龙目光一闪:
“兄弟之意是…问题出在杨家与宗门的关系上?”
“不错!”
龙石族长肯定道:
“疆鼓议盟所得密讯显示,近几十年来,杨家与几个支持其立国的顶尖大宗之间,嫌隙渐生,关系日趋紧张。具体缘由,议会亦在探查,尚不明朗,但迹象已十分明显,那些如今割据一方的诸候背后,站着的,正是这些对杨家心生不满的宗门!”
李应龙倒吸一口凉气。
若真如此,这便不是简单的凡俗王朝内战,而是修仙界顶层势力的博弈与重新洗牌!
其波及范围与惨烈程度,将远超想象!
“难怪…难怪流民能远遁至南疆,恐怕中原乃至东海腹地,早已战火连绵,生灵涂炭了。”
李应龙喃喃道,心中涌起强烈危机感。
李氏偏安东海一隅,若天下大乱,迟早会被卷入旋涡。
龙石族长看出他的忧虑,沉声道:
“李兄,我今日所言,便是要提醒于你: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李氏如今虽有基业,然于这滔天巨浪面前,仍如一叶扁舟,需早做谋划,未雨绸缪。”
他走到李应龙面前,拍了拍他的臂膀,语气诚挚:
“你我两族,血脉相连,福祸与共。南疆若有大变,我必遣人告知;临海城若有需,怒龙族儿郎亦可跨海来援!然外力终有穷时,打铁还需自身硬,提升实力,稳固根基,方是应对乱世之本。”
李应龙重重颔首,拱手深深一礼:
“兄弟金玉良言,振聋发聩!此情此恩,李某与李氏永世不忘!天下虽乱,然我李氏亦非束手待毙之辈。自当谨记兄弟教悔,励精图治,稳固根基!”
他直起身,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乱局虽险,却也更激起了他的斗志。
龙石族长见他如此,欣慰点头:
“如此,我便放心了。事不宜迟,我这便启程。”
李应龙不再多留,当即吩咐李青山备下厚礼:
精米千担、海盐百石、上等布匹五百匹、各类丹药符录若干,以及为怒龙族孩童准备的东海特产玩物、书籍等,足足装满了数辆大车。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聊补寨中日常之用。兄弟务必收下,否则便是见外了。”
龙石族长见礼物实用丰厚,知是李应龙真心相赠,亦不推辞,朗声笑道:
“好!那我便代全族上下,谢过李兄厚赠!”
临行前,李应龙又道:
“阿雅和岩刚这两个孩子,与我家族中子弟相处融洽,不如让他们再多留些时日,与族中子弟他们多多交流,待年节过后,我再派人护送他们安然返回寨中,如何?”
龙石族长看了看一旁眼含期待的孩子们,哈哈一笑:
“如此甚好!让这两个皮猴在你们这文明之地多受些熏陶,也省得在寨里淘气!便有劳李兄费心了!”
阿雅和岩刚闻言大喜,连忙向父亲和李应龙道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码头上,李应龙率族人郑重相送。
龙石族长登上来时的龙舟,巨帆扬起,缓缓驶离港口。
李应龙独立码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船影,海风拂动其玄色衣袍,猎猎作响。
方才龙石族长一席话,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天下大乱,宗门博弈,皇朝更迭…
这盘大棋,已然开局。
而他的李氏仙族,不过刚刚在棋盘一角,落下寥寥数子。
前路,是滔天风浪,亦是无限机遇。
“青山,”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令下去,即日起,家族内外,警戒等级提升一级。临海城防务由你亲自督查,不容有失。族中子弟修行,需更加克苦。”
“是,父亲!”
李青山肃然应命,他也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李应龙目光遥遥望向海天相接之处,那里,是家族未来的根基,也是即将到来的风暴可能席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