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混乱的龙座会议(上)
清晨的雾气正从帝都的石道间缓缓散开。
她驻帝都已十馀年,对这里的暗流汹涌再熟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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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将要召开的龙座会议,却让她心里生出一种久违的平静。
更象是这场风暴无论怎么刮,都落不到她身上的那种轻松。
昨夜鸢塔宅邸收到来自东南沿海的密信。
那是哥哥亲自发来的手令,信中的内容依旧简短,大概的意思是:“不出头,不表态,看别人怎么动。”
没有一句支持谁,没有一句争取什么。
甚至没有一句注意事项,仿佛整个帝都的争斗与卡尔文家族完全无关。
埃莉诺合上信,作为家族的多年代理人,看完这封信已经知道了哥哥真正的意思。
东南行省远离帝都,与教权国和外海商路相连,早已不把中央的争执放在首位。
无论皇座落在谁头上,最终仍要依靠东南的港权与商队维持帝国的动脉运作。
所以他们不需要站队,不需要争势,更不需要出头。
东南卡尔文家族一贯如此,从不争那一时的锋芒,多方接触,只在最后时刻压住赢家。
赢不了太多,却从不失败。
靠着这种始终立于风口下却从不被风卷走的姿态,他们在八大家族中被称为墙头草丶老狐狸。
但对卡尔文家族来说,能让家族延续千年万年,什么称呼都无所谓,甚至算是一种夸奖。
当然事实上,东南的稳固从来不是被动形成的,都有着未雨绸缪的策划。
比如哪怕如今他们表面与教权国水火不容,也早已通过五皇子与教权国悄然商量过几条可行的退路。
那并非结盟,只是为家族留下多一个方向丶多一个馀地那一个方案。
因此皇帝失踪,帝都失序,军务部与文官院剑拔弩张,各地贵族蠢蠢欲动。
可东南卡尔文家族安稳得象远离海啸的港湾,连浪花都拍不到。
马车继续向御宸厅驶去,埃莉诺靠在车壁上轻轻吐息,心态也越来越松。
今日会议议题,摄政王是否还能主持政务,军务部是否能扩大军权,是否重新讨论继承顺序。
这三条中的任何一条,足以让帝都震到城堡倒塌。
埃莉诺甚至清楚四皇子莱茵会在今天动手,他的动作太明显了,几乎整个帝都都知道他在蕴酿什么。
而皇子们会全部列席,这一点反而让她微微警觉。
那意味着继承已被默认为公开的问题;摄政王需要皇子压住局势;军务部想借皇子造势;文官派想借皇子逼出火花。
这会是一场被迫撕开的会议。
马车停下时,埃莉诺抬头,十二块遗徽石板在阶梯两侧被晨光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这些古老的徽记也在暗中见证今日的分裂。
侍从拉开车门,埃莉诺整理了一下斗篷,落车走进御宸厅。
恒火依然在穹顶深处静静燃着,却没有往日那种压住全场的威势。
埃莉诺的目光落向四周,快速扫过各方代表。
西境贵族彼此靠得太近,象在最后确认筹码,南境代表手指不停摩挲袖口,紧张得藏不住心绪,新贵缩联盟成一小圈。
与三年前皇帝在时不同,贵族们虽然还是坐得直,当然这只是因为贵族礼节。
但他们不再假装恭顺,说话声比以往更清淅,仿佛那层用于控制回响的数组被人为调弱。
大厅里低语四散,声音碎得象砂砾在石面滚动。
接着御宸厅忽然安静了一瞬,某种军人特有的沉稳气场踏入了大厅。
他整个人象一柄被重新拔出的战刃,不锋芒毕露,却能在冷光中逼人后退。
并且左臂动作自然,看不见任何旧伤痕迹。
从外表看,他完好丶冷静丶强大,甚至比往日更象帝国继承人的模样。
埃莉诺敏锐地捕捉到周围贵族们的反应,军务部代表与军团代表的肩膀明显松了一下,文官派的神情沉了沉,几名地方贵族连忙收敛表情,新贵们甚至露出下意识的敬畏。
帝都的惯性判断再次出现,只要二皇子能站得这么稳,他就依旧是帝国军务部的旗帜。
但埃莉诺看得更深,二皇子整个人硬得过头,那不是镇定,象是在强撑。
他入场时并无声息,不带任何压迫感,却让文官们下意识整理座席,以他为圆心聚拢。
他一坐下便开始翻阅卷宗,动作从容,仿佛整个会议的步调都会由他来掌控。
他不看二皇子卡列恩,却让卡列恩压着的怒气明显更紧。
两者如同冷刀与硬锤,两个人今天一定会碰上,埃莉诺在心中默默的想。
而皇子席最边缘,第三个人端坐着——兰帕德·维斯特里昂。
外表平平无奇,不象军务部的旗帜,也不象文官派的中心。
他只是安静丶自然丶稳定,甚至各位大臣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别人不知道,但埃莉诺看得清楚,这是三名皇子中最危险的一个。
兰帕德不需要在会议里发声,因为他的计划甚至不在这座大厅里。
更关键的是卡尔文家族与他之间那根看不见的那根线,只有埃莉诺自己知道。
埃莉诺整理袖口时,刻意没有去看他一眼。
毕竟在这个地方,任何一个眼神,都可能暴露卡尔文家族的真实计划。
埃莉诺让目光掠过,却在心底冷静落下判断:这一场,是三条裂缝的同场并列。
而今天卡尔文家族不会发声。我们只需要观察谁先动,谁先跌落。”
恒火在穹顶摇动,蓝光落在她的脸颊,旁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
而就在所有人落座后,御宸厅最深处传来虚浮的脚步声。
吊灯上的恒火轻轻一晃,微蓝的光落在阶梯线条上,把整个大厅的视线都引向同一个方向。
摄政王阿伦斯走入厅堂。
空气微微收紧,象是御宸厅在一瞬间记起它应有的秩序。
埃莉诺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步伐。
挺直丶稳健,没有颤意,也没有虚浮。
而肩线平稳,呼吸均匀,神色沉静得象从未被病弱动摇过。
若非她事先掌握情报,几乎要以为摄政王状态在近日有所回升。
看来赭叶灵素果的效果,在他身上体现得近乎完美。
而不知真象的贵族们的反应:“摄政王今日状态不错。”
“看来能撑完整个会议。”
这些低语迅速在席间扩散,让原本躁动的几张脸都不由缓了一度。
而在摄政王身后半步,内务总管林泽静静同行。
他的步幅与摄政王精准一致,姿态端正,表情如常,象一根笔直的线,将帝国的礼仪与面子全都撑在自己肩上。
这两位象是两根勉力撑起帝国这栋破屋的梁,但只要轻轻一触,就会露出裂缝。
摄政王缓缓在黑曜皇座前坐下。
这一刻,大厅终于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
然而阿伦斯并未立即发言,他只是沉着坐定,手扶着座侧,呼吸平稳得近乎克制。
这一小段沉默,比任何命令都更让人心生不安。
此时林泽上前一步,站到黑曜皇座前。
御宸厅的回响数组依旧运作,但压制力远不如皇帝在时。
恒火的蓝光从穹顶洒下,把每一张脸照得更冷,也更清淅,没有人能完全藏住表情。
林泽展开卷轴,动作沉稳,象是在维系一套随时会散的秩序。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多年皇室近侍特有的威严,仿佛任何命令从他口中说出都会自动具备权威:
“诸位,龙座会议开始,这次比较特殊,摄政王殿下提议,由各皇子列席,以共商帝国大事。”
话音落下,大厅里出现一股不自然的静,不是肃穆,而是紧绷。
因为所有人都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皇子全列席等于继承问题已经公开。
埃莉诺几乎能感觉到空气在这一刻轻轻颤了一下,象是某条帝国的旧规正在此刻断裂。
林泽继续宣读议题,语气平稳如常:“第一项,边境军务报告。第二项,帝国财政现状。第三项,行省自治申请。第四项,皇权执行方式讨论。”
每宣读一项,贵族们的眼神便更锋利一分,象是被逐条点中了各自的命门。
边境军务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帝国财政是各地家族的利益,行省自治是贵族们最后的底线,皇权执行方式而是触及继承内核
埃莉诺察觉到一个越发明显的反差,林泽的声音越是稳,大厅的气息就越发躁动。
仿佛他越努力将秩序框住,就越能显出这层秩序已撑得发紧,随时会裂开。
林泽正要宣布“依序开始讨论”时候,一道椅脚在石面轻轻摩擦的声音突兀响起。
二皇子卡列恩站起身。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人从他体态里看出一丝虚弱。
御宸厅的嘈声像被一只手捏住,瞬间紧了一下。
卡列恩的声音直接压过流程,象在阵前点名:“军务部必须立即获得紧急节制权。”
一句话,让全厅底下的躁意像火星一样窜起。
卡列恩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继续压场,步步推进:“边境几处防线在过去一月失守。此刻还在讨论繁文缛节,就是在给帝国挖坟。”
他的语气并不激昂,却从厅前一路压到厅后。
军务部代表与军团代表第一时间点头,像终于有人替他们开口,几名边境新贵族甚至露出那种“终于有人说实话”的表情
卡列恩抬声,让所有人都听见:“摄政王身体未愈,军权需要临时托管。我建议由军务部暂代军令,直到局势反转。”
这是赤裸裸的抢权,御宸厅在这一瞬间炸开。
军务部的人因为误判他恢复了七八成,整排都挺直了腰背,像被重新点了火。
旧贵族目光沉下去,军权任何扩张都会首先踩在他们头上。
文官派面色紧绷,那种“制度被强行越过”的警觉瞬间拉满。
莱茵抬起眼,动作不急,却象是用目光在切开空气。
他的视线与卡列恩没有真正交汇,但那一瞬间冷静的锋利远远胜过怒气。
他没有开口,却轻轻合上手中的卷宗,象是想明白了某件事,那动作不大,却让文官派背脊一齐绷紧。
另一边兰帕德依旧不动,姿态安稳,象是从始至终都在等这一刻。
他的眼神没有波动,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
地方贵族,刚刚冒起的自治念头被这股军务部的强势压得一下收回去。
新贵代表们脸色发白,军权扩大意味着他们会是最先被集成丶最先被牺牲的一批。
压力在线升得太快,反而让所有声音在一瞬间收束,只剩呼吸的紧绷。
埃莉诺静坐着,手指轻轻敲在膝侧,象在给混乱的节奏点一个无声的落拍。
他把争端提前到了第一刻。
四皇子莱茵的手指在卷宗上轻轻一顿,那是一种极轻丶极隐蔽,却足以让有心之人立即读懂的示意。
于是在林泽准备接话,想让流程重新落回正规时。
文官席率先有人站起,那是财政次官:“军令本属皇权。若轻易下放,则帝国不再为帝国。”
紧接着,第二位文官起身,直指军务部腹地:“军务部内部尚未查清叛徒与联邦间谍。在此情况下,由谁来托管军令?”
这是公开怀疑军务部的稳定性,比较半年前军务部才抓出近十名与翡翠联邦有关系的官员。
文官席一瞬间安静,不是畏惧,而是统一表明态度。
那种整齐的沉默,比任何呼喊都更象是一阵压向军务部的风。
军务部代表忍不住爆出一句压低的咒骂。
卡列恩的手在椅沿上用力按了一下,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象是下一瞬就要被捏裂。
第三个站起的是监察院派的文官。他没有任何铺垫,直接点向最痛的位置:“二皇子殿下近日才恢复,是否适宜承担如此重任?”
这次直接指出想要军权的是二皇子,而非军务部。
这句话落下时,整个御宸厅像被人从中间勒住。
空气骤紧,连恒火的蓝光都似乎停了半拍。
卡列恩的表情没有变化仍旧冷丶稳丶强硬,但埃莉诺看得出,这是在强撑。
林泽警告:“适可而止。”
但文官们没有看他。
百年来第一次,文官在皇座前,公开质疑皇子的能力。
就在这句火星还未落地时,卡列恩再次站了起来,连石面都被他的椅脚震得轻轻一响。
他压着怒意,却没能完全压住,语气沉而重,带着久战军人的直接与锋锐:“我不需要你们来判断我是否适宜。”
这是硬声,不高,却象往御宸厅正中钉下一根定海神针。
卡列恩继续扫向文官席,眼神冷得象北境的寒风:“帝国正在失守,军务部在前线伤亡是真实的,你们坐在厅里挑字眼,也不会让失去的防线自己长回来。”
他一句一句压下去,每一句都象敲在某个派系的面门上。
文官席的几位长官神色发冷,却没有回嘴。
二皇子的气势太过惊人,这是军人怒意真正被点亮后的威压。
卡列恩的呼吸变得比刚才快了一点,肩线在克制中微微绷紧。
怒意在往上顶,理智在把它往下压。
这是一种极危险的状态。,强势依旧但失控的边缘正在逼近。
卡列恩继续道:“我要的是军令节制权。不是坐在这里等帝国再死一批人。”
这话几乎撕开了会议的表皮礼节。
他没吼,但整个御宸厅都象被扯到了更紧的在线。
摄政王沉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莱茵仍旧垂着眼,指尖轻敲卷宗边缘,不急丶不慌,却锋利得象在等一个机会。
兰帕德依旧透明,但眼里象在欣赏裂缝如何继续扩大。
就在这根紧绷到发响的在线即将被扯断时,林泽大声开口:“安静——!”
这位老者的声音在御宸厅的回响数组中被放大,象一柄沉铁狠狠钉入石壁,震得连恒火的光都颤了一下。
所有人下意识收声。
文官席的低语被硬生生切断;军务部的怒意被压回胸口;连地方贵族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林泽站直身,目光沉稳,却带着罕见的锋意,是那种“再继续下去,会当场失控”的警告。
他俯身半一步,向皇座方向微微施礼,表示抱歉以及表示自己仍在礼法之内,然后才抬声道:
“任何派系不得在皇座前自行扩大争端。所有讨论,将依序进行。”
一字一句,像把御宸厅从乱流里硬拖回礼仪框架中。
林泽并非维护文官,也不是维护军务部,他是在维护那套摇摇欲坠的丶属于帝国的最后秩序。
而所有人也都明白了:再往前一步,就是失控。
林泽的喝止让御宸厅短暂回到可控的边缘,可这并不是混乱的终点。
这时候,四皇子莱茵终于轻轻合上卷宗。
这是信号,该他出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