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沙哑干涩,象两块老树皮在摩擦。
但这三个字,“你……是谁?”,却象三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整个拍卖大厅所有人的心头。
空气,在这一刻,已经不是粘稠,而是彻底凝固了。
那股源自福伯身上的,如同深渊般的压力,不再是无差别地笼罩全场,而是化作了一柄锋利无比,凝聚到了极点的尖刀,死死地抵在了陈默的眉心。
林清雅抓着陈默衣袖的手,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告诉她,眼前的这个老头,已经动了真正的杀心。那不是秦昊那种浮于表面的暴怒,而是一种,要将一个威胁从时空层面彻底抹除的,绝对意志。
她想拉着陈默后退,却发现陈默的双脚,象是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纹丝不动。
就连一直抱着看好戏心态的萨拉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他能感觉到,那个老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已经超越了他过往认知中,所有强者的范畴。这不是一个维度的力量。
如果说他是盘踞在沼泽里的毒蛇,那这个老头,就是沼泽本身。不,他就是创造了沼泽,并且可以随时让沼泽变成沙漠的神。
而陈默,这个敢于在沼泽里,对着神叫板的年轻人,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同样盘旋在萨拉查的心里。
二楼包厢里,秦昊的咆哮早已停止,他呆呆地看着楼下那诡异的对峙,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大考’?
那是什么?
为什么福伯会因为这两个字,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
他作为秦家的嫡系二少爷,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这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就象一个笑话。他根本就没有触碰到家族真正的内核,他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负责扮演恶少,吸引火力的,小丑。
而楼下那个杂碎,他,为什么会知道?
一种比愤怒更强烈的,名为嫉妒和恐惧的情绪,淹没了他。
全场的焦点,陈默,迎着福伯那足以压垮任何精神意志的目光,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淡漠的笑容。
我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陈默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他是炎九夜丢进这场“大考”的一颗棋子,一枚探路的石子。
在来之前,炎九夜给他的资料里,关于秦家的部分,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上面写着一个非营利组织的名字,“秦氏宗族理事会”。
没了。
干净得象一张白纸。
但炎九夜的情报网络,在尝试深入挖掘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恐怖打击。
他麾下代号“幽灵”的顶尖黑客,一个能让五角大楼防火墙变成筛子的怪物,在试图突破秦家外围数据壁垒的瞬间,整个工作室的所有设备,在一秒之内,全部烧成了焦炭。
“幽灵”本人,则变成了一个只会流口水的白痴。
在他精神彻底崩溃前,他通过加密频道,只传回了一句话。
“我看到了……一把剑……”
“一把……悬在深渊之上,斩断了时空的……剑……”
秦家,不是家族。
它是一个,看守着深渊的,狱卒。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福伯,根本不是什么管家。他是那个深渊的,看门人。
炎九夜的任务,是搅乱浑水,逼这头沉睡的,看守深渊的巨兽,睁开它的眼睛。
现在,它好象,真的睁眼了。
陈默能感觉到,福伯的杀意,已经不再是试探,而是化作了实质。只要自己一个回答不慎,那柄悬在深渊之上的剑,就会瞬间斩落。
他不能退。
他看着福伯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眼眸,缓缓地,开了口。
他的回答,不是名字,不是身份,而是一句,同样没头没尾的话。
“我只是一个,来参加考试的考生。”
考生!
如果说,之前的“大考”二字,是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么现在,“考生”这两个字,就是一把钥匙,一把,精准的,插进了福伯心中那把尘封已久的大锁里,并且,轻轻转动了一下。
福伯那凝聚到极点的杀意,在这一瞬间,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他那双虚无的眼睛里,风暴并未停歇,反而卷起了更加汹涌的旋涡。
考生?
这个词,比“大考”更加禁忌。
因为“大考”是事件,而“考生”,是身份。
有资格被称为“考生”的,无一不是背后站着一尊,足以与秦家背后那位存在,平起平坐的,庞然大物。
他们是那些存在,投放到这场名为“人间”的棋盘上的棋子。
但,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新的“考生”入局了?
上一次,还是……
福伯的思绪,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属于“考生”的,独特的印记。
但是,没有。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太普通了。普通的,就象是路边的一块石头,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不见。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任何血脉气息,更没有任何,源自那些庞然大物的,精神烙印。
他就象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一个凡人,如何能知晓“大考”?
一个凡人,又怎敢,自称“考生”?
“你是……谁的考生?”
福伯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喉咙深处,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
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质问,而是,确认。
他在确认陈默的“资格”。
如果陈默能说出那个名字,那么今天,无论他闹出多大的乱子,秦家都必须,按照“规矩”,陪他玩下去。
如果他说不出来,或者说错了……
福-伯那微微佝偻的身体里,一股足以冰封整个会场的恐怖气息,已经开始缓缓苏醒。
整个大厅里,所有宾客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爆了。他们听不懂陈默和福伯之间的对话,但他们能清淅地感觉到,那对话中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足以决定他们所有人命运的,恐怖力量。
林清雅的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失去了血色。
她终于明白了。
陈默,从一开始,就不是来帮她抢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