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魏昶君再度从京师出发,他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这次不是巡视全球了,他打算走一遍旧明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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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官道上,黑色轿车在风沙中行驶。
魏昶君靠着车窗,看着窗外掠过的棉田。
新修的灌溉渠旁立着红袍屯田的石碑,几个包着头巾的农妇正弯腰劳作。
“现在的日子”
他记得二十年前提拔那个羌族青年时,对方说渠水就是百姓的血。
坐在魏昶君身边的夜不收攥紧腰刀柄。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里长,他脑海中都是昔日跟随里长见到那些穷苦又清澈坚定的眼睛,但回答是或者不是,他见过了满和等人,也只能沉默。
话哽在喉头,只化作一声。
“里长,快过星星峡了。”
车过敦煌时,魏昶君看见新建的纺织厂烟囱冒烟。
他眼神微亮。
“当年那个在雪地里光脚追贼的赵小满,该是民部的主政官吏了。”
夜不收别过脸,只剩下苦笑。
黄昏时分,轿车驶过一片胡杨林旁。
魏昶君转头远眺,夕阳把绿洲染成金黄。
他突然说。
“你不答,便是答了。”
风沙卷起他旧棉袄的下摆,那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直。
夜不收最终只是默默递上水囊。
里长多聪明啊,他什么都知道了。
壶水里映出满天星斗,像极了许多年前,他们露宿戈壁时见过的夜空。
车辆继续穿行,昆仑山北麓的罗卜城,黄沙裹着雪粒拍打着吉普车的车窗。
魏昶君望着窗外大干快上建新罗卜的标语牌,目光扫过标语下几个衣衫老旧的牧民正抬着石料。
车轮在刚铺好的水泥路上颠簸,最终停在一排土黄色平房前。
车门打开时,风沙卷着三十多名官吏的问候声扑面而来。
站在最前面的宋光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干部装,袖口露出织补的痕迹。
他躬身时,魏昶君注意到对方布鞋后跟磨出了毛边。
此人是自己许多年前从京师外放出去的第一批官吏,也是红袍军中选拔出来真正的底层出身,名叫宋光。
魏昶君心中想着此人的经历。
最初此人也是王旗大旗贼的一员,跟着自己造反的时候,才二十岁,因为看不惯官府欺压百姓,才跟王旗入伙劫富济贫。
直到外放之前,他仍是身无分文,因为这人所有的钱财薪俸都拿来接济百姓了。
“里长一路辛苦。”
宋光的声音带着砂石打磨过的粗糙。
魏昶君恍惚想起二十年前,这个青年在王旗麾下劫粮仓时,也是这般哑着嗓子喊开仓济贫。
宋光不知道里长这次前来是要干什么,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开口。
“里长,先去用餐吧。”
食堂里飘着莜面窝窝的香气。
魏昶君坐在长条木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深深的碗印,这是常年累月摆放海碗留下的痕迹。
宋光端来饭菜时,他注意到对方指甲缝里嵌着墨迹,指节粗大如昔。
根据夜不收的查证,宋光等人倒是没有像满和一样,在隐蔽之处奢靡,这么多年他每天都在食堂吃饭。
“里长这次是打算视察哪些方面?我们好早点叫人呈上相关文书。”
宋光掰开窝窝,露出里面掺着沙葱的杂粮馅。
魏昶君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扫过墙上张贴的《官吏守则》,纸角卷曲泛黄,显然经常被翻阅。
“只是简单的看一看,也很久没有看到你们了。”
宋光闻言眼底浮现一抹激动,笑着点头。
“劳烦里长挂念。”
莜面窝窝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
宋光刚给魏昶君添了碗羊肉汤,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年轻的文书官顶着满头沙尘,欲言又止地望着宋光。
“大人”
文书瞥了眼魏昶君,声音压得极低。
“外面聚了十多个牧民,说要联名告子弟医馆乱收费”
宋光手里的汤勺哐当砸进碗里,油花溅到魏昶君的袖口上。
他脸色瞬间沉下来。
“闹事能解决问题吗?”
“又是这帮人!医馆的事自有流程,堵衙门算怎么回事?”
文书擦着汗。
“他们说说已经往市场监察部跑了三趟,没人管”
“让他们散了!”
宋光猛地拍桌,碗里的羊肉汤晃了出来。
“你带两个卫兵去,就说再闹全按治安罪抓起来!”
他转头对魏昶君挤出个苦笑。
“里长您看,这些牧民大字不识,整天就知道闹事。”
“放心,我这就安排人处置,不会扰了里长清净。”
“宋大人。”
文书还在犹豫。
“有个老太太抱着孙子跪在门口,孩子咳得厉害说是子弟医馆打错了针”
宋光不耐烦地挥手。
“让医务所先接诊!但闹事的必须驱散!”
他转身对魏昶君解释。
“里长,不是我心狠。这些牧民动不动就聚众,坏了规矩以后更难管。”
“子弟医馆也要发展,薪水,药材,建设,处处都是钱”
听着宋光絮絮叨叨的话语,魏昶君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着,没说话。
他的思绪突然飘回许多年前,那时刚跟着自己造反的红袍军驻扎在破庙里,有个老寡妇颤巍巍跑来,说伙头兵拿了她三个饼没给钱。
当时几个老兵嘟囔。
“这婆娘真小气,咱们拼命打仗吃她几个饼怎么了?”
记忆里年轻的宋光正在磨刀,闻言放下刀走过来。
他掏出仅有的几文钱塞给老寡妇,转身对老兵说。
“百姓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受了委屈,只能找信任的人,今天嫌他们小题大做,明天他们就再也不信红袍军了。”
“咱们造反,不就是为了让百姓有处说理吗?”
食堂里的羊肉汤已经凉了,油花凝成白脂。
魏昶君看着眼前这个呵斥百姓的宋大人,忽然觉得他腰间那串钥匙格外刺眼。
当年那个在星光下说百姓有处说理的青年,如今钥匙串上挂满了衙门的铜锁。
食堂外的风沙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