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阴老宅的油灯猛地爆出灯花,魏昶君眼底的平静像冰面般碎裂。
他抓起案上那叠罪证,羊皮纸在指间发出脆响。
青石子看见里长眼底的冰冷。
“红袍的战斗,会很长,很艰难,很残酷。”
“第一次斩的是门阀的根。”
魏昶君声音嘶哑。
“这次要剜的是新肉的腐。”
墙上的寰宇图突然显得狰狞。
撒马尔罕的陈铁唳、草原王旗、北海保庵录家族这些昔日的红袍高层,已经散乱在世界各地。
但仍有国内新生的蛀虫,阿古拉在银号织网,关家在橡胶园吸血,巴维尔在雪原建起特权堡垒。
屠龙者终成恶龙。
昔日民部一手提拔,百姓一手推选的人,现在,该战了!
魏昶君的车辆连夜回到了京师。
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将十二名红袍报社主笔的影子投在青砖墙上。
魏昶君坐在堆满舆图的紫檀木案后,旧棉袄袖口露出的手腕瘦可见骨。
他推开窗,寒风中传来报童叫卖声。
“诸位。”
魏昶君声音沙哑。
“我们当年撕裂的豪门,现在正借尸还魂。”
他甩出本账册,纸页散开露出阿古拉家族在银号宴饮的素描,画中官吏佩戴的金链比囚犯的镣铐还粗。
总编周勉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大。
他想起昨日校对的《蒙阴民报》,头条正是赞扬阿古拉廉洁奉公。
此刻那些铅字像针一样扎进眼眶。
“从明天起。”
魏昶君指甲划过案上《西游记》刻本。
“用孙悟空的棒子,敲醒装睡的人。”
他撕下大闹天宫章节拍在桌上。
“写清楚,为什么美猴王要打上凌霄殿?”
年轻主笔赵清源突然站起。
“里长,这是要用神话讽喻时政?”
“不是讽喻,是宣战。”
魏昶君从案底抽出血迹斑斑的诉状。
“这些冤魂等不到温良恭俭让!”
他指向窗外。
“现在那些星君,天将,就坐在各地官衙里!”
“从最艰难的一批人,化作高高在上的满天神佛。”
烛火噼啪作响中,魏昶君详细布置。
“我们要写的不是神话。”
魏昶君撕下稿本一页,上面用狂草写着诸神黄昏四个字。
“要写的是,当规矩成了枷锁,当天庭满是尸位素餐之神,该不该有一根金箍棒捅破这天?”
年轻主笔赵清源突然站起。
“可这般写,岂不是在质疑”
“质疑什么?”
魏昶君从案底抽出一叠血书。
“这些百姓的诉状,哪个不是被天规所害?”
“要写出,若成佛就要对苦难视而不见,我宁愿永堕魔道。”
老主笔研磨的手微微发抖。
“这般写法,怕是会动摇”
“动摇的是朽木,新芽正好破土,二十年前我们敢砸碎镣铐,现在就该敢写下真话。”
彼时魏昶君眯起眼睛。
“红袍要是干净,怕什么动摇!”
子时的更鼓声中,主笔们抱着稿纸匆匆离去。
魏昶君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沉睡的京城。
最后一盏灯笼转过街角时,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
“今日的悟空,或许就在你们中间。”
红袍增刊大圣传,更像是一种信号,飞速传遍各地。
此刻金陵城钟楼前的布告栏前挤满了人。
卖炊饼的王老五踮脚念着新贴的《大圣传》增刊。
“美猴王怒斥天庭不公”
旁边茶馆伙计插嘴。
“这不就是说咱们知府小舅子强占民房的事么!”
更夫老赵敲着梆子挤进来。
“昨儿个报刊上刊印的案子可不少,里长在西伯利亚抄了个特权铺子。”
他扬着刚到的《红袍快报》,头版赫然印着雪原官吏私设商店克扣捐款的标题。
“怪不得!”
绸缎庄掌柜拍腿。
“前阵子衙门募捐说什么支援边疆,原来自家腰包了!”
他翻出账本。
“光我们行会就捐了六千多。”
与此同时,黄鹤楼下的茶摊边,说书人老刘把惊堂木拍得山响。
他抖开《大圣传》第二回。
“且说那悟空质问玉帝,既受人间香火,为何纵容星君欺压百姓?”
台下贩夫走子纷纷叫好。
“这猴精说的在理!”
鱼贩张胖子嚷嚷。
“咱们这的税吏,上月硬说我的秤不准,罚了五两银子!”
他掏出皱巴巴的罚单。
“结果转头看他小姨子开了间新铺子!”
江陵县衙门外,主簿钱师爷正在讲解新刊。
老农李根生挠着头问。
“大人,这打破天规是啥意思?”
钱师爷指着布告。
“就是说,从今往后咱小民告官,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人群顿时哗然。
更令人震动的是随着快马送到的《红袍日报》。
头版全文刊载魏昶君在京师广场的演讲,详细列举罗刹官吏的罪证。
特权商店售价高出市价三倍,救灾捐款七成入私囊。
“要变天了!”
盐贩孙二娘压低声音对邻摊说。
她悄悄收起准备打点税吏的银镯子。
“没准真能等到金箍棒扫清这些妖怪。”
暮色渐沉时,各地茶楼酒肆都在热议《大圣传》和罗刹雪原案。
有人担忧闹太大要出乱子,更多人拍手称快。
而在驿道上来往的快马表明,这场由报刊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草原的深夜,王旗的毡帐里只点着一盏羊油灯。
五十多岁的老将盘腿坐在毡垫上,膝盖旧伤在潮湿的夜里隐隐作痛。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红袍报》上大圣传三个字,油墨沾在了指腹。
帐外风声呜咽,像极了许多年前落石村起兵那夜的呼啸。
王旗端起奶茶抿了一口,奶腥气混着报纸的墨臭,让他想起当年和里长分食半碗粉条的日子。
那时年轻的里长眼里燃着火,说要烧尽这吃人的世道。
报刊第三版详细列举西伯利亚的罪状时,王旗叹了口气。
他认识那个被点名的巴维尔,七年前还是个见人就鞠躬的农奴,现在竟敢克扣矿工抚恤金建私宅。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王旗喃喃自语。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年轻有力,就像他们当年。
王旗攥紧报刊,纸张皱成一团。
他知道,这场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
羊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帐内陡然一亮。
“来了,他开始了,里长的中年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