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红袍报刊上刊登了一则诗,名为西域旗寰宇。
河西走廊的国营农场里,午休的工人们围坐在麦垛旁。
识字的会计老周举着刚送来的《红袍日报》,大声念着头版刊登的诗篇。
“龙起东方,吞尽八荒”
养麦工老王咂咂嘴。
“这气势!比当年汉武帝的诏书还带劲!”
拖拉机手小赵凑过来看报纸。
“舰破沧溟,蹄崩欧陆,里长这是要踏平四海啊!”
“也是咱现在日子好了,识字了,不然都不知道里长写的什么意思。”
老周念到万国衣冠拜紫朝时,声音有些发抖。
旁边纺纱的女工刘婶突然用围裙擦眼睛。
“我爹说过,前朝那会儿洋人过来都是鼻孔朝天的”
“哪怕是个洋和尚,过来都能当大官。”
全场沉默下来。
只有远处联合收割机的轰鸣声。
“现在不一样了。”
老周指着下一句。
“天命维新,鸿图无界,里长要带咱们走新路!”
喂完牲口的马大爷拄着叉子过来。
“我在兰州码头见过洋商船,那些红毛船长以前用鼻孔看人,现在见着红袍旗都得敬礼!”
小赵激动地拍大腿。
“所以里长敢巡视全球!咱们种好地、多打粮,就是给红袍长脸!”
刘婶把纺锤往筐里一扔。
“我今晚加班纺布!让洋人看看,咱们东方工人不输他们!”
正说着,农场喇叭响起午间新闻。
“里长专列已抵达葱岭”
工人们呼啦全站起来,仰头听着广播。
老周把报纸小心折好塞进怀里。
“这诗得抄下来,传给子孙后代。让他们记住,咱们这代人,跟着里长改天换地!”
夕阳西下时,农场门口新竖的标语牌被刷得锃亮。
上面是工人们自己编的顺口溜。
“多产粮棉加油干,红袍威名天下传!”
彼时,河西走廊的建筑工地上,午休的钟声敲响时,毒辣的日头正晒得钢筋发烫。
工人们端着搪瓷碗躲到水泥管道的阴影里,碗里的白菜炖肉浮着薄薄一层油花。
管工老杨展开《红袍日报》,油墨味混着工地的尘土气。
瓦匠赵老六凑过来看报,粗糙的手指在吞尽八荒四个字上摩挲。
这个四十多岁的本地汉子突然说。
“写的真好,二十年前这时候,咱得派人去烽火台放哨。”
年轻的钢筋工小马啃着馒头问。
“防啥?”
“防马队。”
赵老六望着北边的戈壁滩。
“蒙古人秋收时准来抢粮,我爹就死在烽火台上,箭从眼睛穿进去。”
搅拌机轰隆隆响着,老杨提高嗓门念舰破沧溟。
技术员小王推推眼镜。
“去年修铁路勘测时,还在戈壁滩挖出过白骨,骨头缝里嵌着箭镞。”
“那算啥。”
赵老六扒了口饭。
“我娘带我逃难时,见过整村人被屠,娃娃挂在枪尖上”
他碗里的肉突然不香了。
“现在能安稳吃顿饭,得念里长的好。”
女工刘姐小声接话。
“我姑嫁到江南,说那边以前海寇上岸,姑娘们得往脸上抹锅底灰。”
塔吊司机老张在驾驶室里听着下面议论,操作吊臂的手格外稳当。
他想起父亲说过,前朝修长城时,民夫累死的就地埋进墙基。
收工时,卖菜的老陈边收摊边哼诗。
买菜的主妇接上万国衣冠,卖肉的老王嘟囔着拜紫朝。
赵老六扛着铁锹走过,听见孩子们蹦跳着喊乾坤定,他望着西天晚霞,想起小时候逃难路上见过的血色夕阳。
夜幕降临,值班室灯下,老杨把报纸裱上墙。
窗外新楼房的剪影幢幢,比旧时的烽火台高出十倍。
另一边,里长的车驶出甘州,窗外的景色从戈壁滩渐渐变成连绵的土黄色山峦。
魏昶君和青石子并肩坐在防弹车厢里,望着窗外掠过的荒原。
“那是黑水堡。”
魏昶君指着远处一座坍塌的土城。
“嘉靖年间修的,驻军三百,防蒙古骑兵。”
青石子眯眼望去,残破的城墙像老人掉光的牙齿。
他记得昔日路过时,堡里还住着十几户流民,靠挖草根过活。
列车转过山坳,一片绿洲突然闯入视野。
红砖楼房整齐排列,自来水塔高耸,新修的水泥路上跑着拖拉机。
魏昶君轻声道。
“三年前这里还是戈壁滩。”
“不过只要路通了,接下来这里的经济就都会被盘活。”
青石子点头。
“流放来的缙绅带着农奴垦荒,第一年种胡杨固沙,第二年打井,第三年就有收成了。”
他看见田里劳作的人影,有些还穿着改的工装。
列车加速驶过一片新建的工业区。
烟囱冒着白烟,厂房墙上刷着红袍天下的标语。
魏昶君记得这里原是明军的养马场,现在变成了机床厂。
青石子突然指着远处。
“看,铁路修到雪山脚下了。”
魏昶君望向窗外。
皑皑雪山下,铁轨像黑线缝在戈壁上。
五年前勘测队在这里损失了八个人,如今火车已经能通到罗刹国边境。
“前面是星星峡。”
青石子展开地图。
“嘉靖帝在此建过关隘,说是一夫当关。”
列车驶入峡谷时,魏昶君看见峭壁上残留的箭楼。
现在楼里住着养路工人,晾晒的工装像旗帜飘荡。
峡谷另一端,新建的水电站正在截流,混凝土大坝把河谷切成两段。
当列车驶出峡谷,眼前豁然开朗。
整片绿洲铺展在眼前,学校医院错落有致,更远处还能看见钻井架的轮廓。
魏昶君轻声笑着。
“许多年前这里只有骆驼刺。”
“现在有十万定居人口了。”
夕阳西下时,列车经过最后一座明军堡垒遗址。
颓垣断壁间,几个孩子正在玩红袍军的游戏,喊杀声惊起了归巢的鸟雀。
前方出现一座小城,城中心立着青铜雕像。
列车经过时,能看见雕像前跪着不少百姓,香火缭绕。
青石子笑着。
“又是您的像。”
“他们真的很喜欢你,里长。”
魏昶君沉默片刻。
他想起历史上记载的此地,百姓就算跪,也跪的是神庙。
现在庙拆了,换成了他的塑像。
“成为我,不要神化我。”
他喃喃自语。
魏昶君拉上车窗帘,车厢里暗下来。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些跪拜雕像的百姓。
但他要的从来都不是百姓心里永远只有他魏昶君,自己只是牵着他们的手,将他们从跪下搀扶到站起来,接下来,他们要自己去走,去奔跑,去带着这个世道,一往无前。
防弹列车继续向西飞驰,把明朝的烽火台和红袍的新城都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