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送饭的哨声响起,大铁桶里白菜炖肉的香气飘过来。
人们围坐成圈,边吃边比谁手上磨的水泡多。
娜塔莎掏出自编的草鞋送给技术员。
“俺娘教的手艺,穿着不硌脚!”
技术员看的失笑,也不知道谁教这些当地百姓说话的,官话没学会,一开口光是俺,俺们。
张献忠站在街角看着,有个娃娃跑过来塞给他块烤土豆,黑乎乎的小脸上就剩俩眼珠亮晶晶的。
远处压路石磙子吱呀呀响着,新铺的水泥地在日头下泛着青光,像条河似的往城外淌去。
张献忠顺着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一路到了城外。
城外也在建设,新辟的木材加工场里飘着松脂的清香。
张献忠抄着手站在桦树林边上,看那些刚脱了农奴籍的汉子们忙活。
“总长,枕木都按规格锯好了。”
刘三槐指着堆成小山的松木料。
“您瞧,老李带着人正在浸桐油呢。”
张献忠眯眼望去,老李是红袍军建筑队的,现在正拿着刷子给枕木刷防腐油。
旁边几个小伙子喊着号子抬木头,有个愣头青没站稳,一屁股坐进油桶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铁轨啥时候能到?”
张献忠问。
枕木可以就地取材,有建筑队的教导,当地百姓学习和制作的很快,但铁轨为了保证质量规格都是中原机械生产。
刘三槐搓着手算。
“中原那边刚投产新轧钢机,第一批铁轨得下个月运到,不过”
“咱们用本地桦木先铺了段临时轨道,马拉平板车能省不少力气。”
这时树林那边传来吵嚷声。
原来是个叫瓦西里的壮汉在跟技术员争论。
“凭啥非要用松木?我们给贵族修筑都是用的桦木,桦木更结实!”
技术员皱着眉头。
“松木有油脂防蛀!”
张献忠转到木材堆后面,听见两个正在歇气的农奴聊天。
年轻的那个啃着黑面包。
“我家分到城南新房子了!带窗的!”
“这辈子头回不住窝棚红袍军还给发棉被,比贵族家的鹅绒褥子还暖和。”
正说着,炊事班推着热汤桶过来。
打饭的老兵勺都不抖,每人碗里都是扎实的土豆炖肉。
有个瘦小子捧着碗眉开眼笑。
“这肉块比伯爵老爷喂狗的还大!”
张献忠转身对刘三槐笑笑。
“走,去城南瞅瞅盖房的热闹。”
城南的雪原上,拆除贵族庄园的残垣断壁还冒着青烟。
新划定的居民区里,夯土号子声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
二十口大铁锅支在空地上,黑色浓烟笔直升向灰蒙蒙的天空。
张献忠立在高处,看民夫们像蚂蚁般穿梭。
东边砖厂新出的红砖用雪橇车运来,车辙在雪地里压出深沟。
城南水泥搅拌区飘来石灰的呛人气味,几个汉子正用木耙搅动灰浆,腾起的热气瞬间在胡须上结出白霜。
地基沟槽已挖到五尺深,冻土被柴火烤化后泛着泥泞的光泽。
壮工们两人一组抬着石夯,喊着短促的号子夯实土层。
有个少年扛着标尺跑过,尺杆上的冰棱随着奔跑叮当脆响。
瓦匠队正在砌筑墙基。
老师傅用线坠校正垂直度时,学徒忙着往砖缝填塞保温的草屑。
更远处,木工棚里传出拉锯的嘶鸣,新刨的松木刨花在雪地上堆成金色小山。
张献忠安静的站着,看了一下午,当夕阳将雪原染成橘红色时,炊事班抬着粥桶来到工地。
劳作的民夫们围成圈蹲着吃饭,铝勺碰着铁桶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脱掉磨破的棉手套,发现手掌的血泡已冻成紫痂。
刨花和水泥的气息混着粥香,在凛冽的空气中奇怪地交融,雪原尽头,新竖起的烟囱已开始吐出炊烟。
张献忠看的入神的时候,刘三槐接到了消息,汇报着。
“总长,第一批移民到了。”
张献忠闻言回过神,带着刘三槐到了城门,老棉袄的下摆在寒风中晃,他扶着垛口望向远方。
蜿蜒的地平线上,一列黑点正缓缓蠕动,如同爬行在雪白宣纸上的墨迹。
“来了。”
刘三槐指着逐渐清晰的马车队,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张献忠眯起眼睛,看清楚了打头那辆马车上飘扬的旗,旗面上用绣着红袍的字样。
车队碾过冻土的声音由远及近。
头辆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个裹着羊皮袄的青年,鼻尖冻得通红,却把腰板挺得笔直。
张献忠认出了那双眼睛,黄公辅的小孙子,眼角眉梢还带着他祖父执笔谏言时的倔强。
“停车!”
一群人跳下车辕,靴子陷进半尺深的积雪。
黄公辅的小孙子黄国泰转身扶下个穿棉袍的姑娘,那姑娘胸前别着枚铜质徽章,刻着天工院第三届的字样。
她抬头望见这片雪原,突然举起手臂高呼。
“建设新天地!”
这一声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
后续马车里纷纷钻出年轻的身影,有穿着工装裤的机械学徒,有围着绸巾的先生,甚至还有抱着琴的演奏员。
他们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聚成团团雾花。
张献忠的目光定格在第三辆马车上。
李自成的侄儿正单膝跪地,仔细检查马车轴毂。
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继承了叔父魁梧的体魄,检查零件时却带着工匠特有的专注。
“总长。”
青年们围拢过来,胸前的里长二字刺绣被风雪打得潮湿。
有人从行囊里取出用油布包裹的图纸,有人展示随身携带的新式测量仪。
有个姑娘甚至开始现场测算地基承载力,算盘珠在严寒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张献忠走下城楼,积雪没过他的靴面。
他看见移民们携带的行装,不是金银细软,而是良种袋、技术手册、甚至还有整箱的实验室器皿。
有个少年郑重其事地看着这里的地面,打算改良西伯利亚的冻土。
风雪愈急,移民们自发排成队列。
不知谁起了头,众人齐声唱起拓荒歌。
最后一辆马车驶入城门,夜空飘起细雪。
移民们在新辟的广场上点燃篝火,火光映着他们认真讨论建设方案的身影。
张献忠站在阴影里,恍惚看见许多年前头一次跟随红袍军扎营的夜,同样的篝火,同样年轻的脸,只是当年的麻衣草鞋换成了如今的工装。
这一刻,张献忠的目光扫过那些生满冻疮却依然带笑的脸庞。
“红袍天下,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