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棋局?”
“不错。”
共工端坐黑子一侧,朗声吟道:“昔日刑天与轩辕黄帝争位,被轩辕剑砍去头颅,其魂本该归于地府,但得麻衣挑唆,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再战黄帝,被压于此山之下。
麻衣之弟青衣从小与其不和,看出其包藏祸心。一日麻衣来夺神斧残躯,被青衣算计,与其对弈定胜负。
二人水平相近,青衣着意在棋盘上设局,将麻衣引入混战之中,是以纠缠不休,逐渐焦灼。
人言观棋烂柯,这一对弈,便是一千五百年之久,双方心血耗尽,都死在棋盘之上,神魂不散,仍在虚空纠缠。”
陆源扫过棋盘,冷声道:“我要执黑子。”
共工朗声一笑,“黑子乃是麻衣所执,小子既求舍利,必有禅心,何故舍善助恶耶?”
陆源反驳道:“千载功过,如珠槿艳梦幻泡影,早已随风而去,世人早不知青衣麻衣故事。
三皇五帝之事落于纸上,观者曦嘘,湟论是非。”
共工道:“我见你庆云团聚,身负功德,眉间愁云汇集,气势汹汹,该是斗战之神。
偏生道骨佛心儒表三家俱全,该是少时修行,既如此,可知对弈之道?”
听闻此言,陆源不再争辩,正坐在白子一侧,局必方正,象地则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阴阳分也;驿罗列布,效天文也。
无论琴棋书画,君子六艺竞技都在其次,修心养性才是正途。
凡外重者内拙,正如写字者只顾形美极易落入窠日,愈易蔽于形而丧其神,下棋也是如此。
共工抚须点头,“落子之前,我还有两句叮,这满地尸首,尽是昔日破局之人所留。”
共工说完这话抬眼望去,却见陆源眉凝望棋坪,显然是全身心投入到对局之中,对他所说半点没放在心上。
“小子!”
共工一拍棋坪,将陆源唤回神来,怒道:“我念你修行不易,方才叮瞩一番,那青衣麻衣都是此中好手,纠缠至今已是几近无解。
你沉心于此,若不能解脱,必定耗尽心神,成为万千枯骨之一。”
“无妨。”
陆源头也没抬,轻声道:“破不开棋局我就抢。”
共工一愣,旋即怒极反笑,周身黑气鼓荡,修忽之间站起身来。
陆源依旧琢磨棋局,只顺手出镇水剑,饮血开封,异象顿显。
无尽紫气从东天滚滚而来,鼓点如同雨幕愈发急切。
天雷炸响,刺破谷底云霞,电光闪过,将厅堂之中照的透亮。
镇水剑已褪去“臃肿”,露出其中真着。
共工一瞧那柄剑,脸上怒色一室,又坐了回去。
嘿半响,方才郁郁开口道:“你学过下棋?”
“年少之时在山中学过,警如周易分象数义理两派,少时所学尽是对弈道理。”
先秦之时弈乃赌戏,直到《弈旨》首倡“弈以载道”,再至南北朝那位猪王在位时设围棋州邑,才使围棋大规模传播,其后才有诸多典籍现世。
若论棋谱,他倒是看过仙机武库、金谷园九局图等作,但其上记载棋路与面前珍珑棋局如云泥之别。
仙人神思敏捷,早已跳出凡人,陆源看过那些棋谱多有妙手,但也正坏在此道。
善弈者通盘无妙手,这也是仙凡之别。
更别说这围棋不比十九路传统围棋,而是增加到二十一路。
仅仅增加两路,便使得传统定式减效三成,贴目规则无法沿用,官子失衡,金角银边草肚皮的定理偏差,整局棋更偏向中腹拼杀。
黑白两色战做一团,难舍难分。
共工警了一眼轩辕剑,面沉似水,“学艺之时可有对弈?”
“没有,我亦不擅此道,若论所学,诸多典籍,不如汉景帝教我最多。”
共工在此守山千万载,少闻世事,若说赤帝子开国他还略有耳闻,这位汉景帝着实未曾听过。
但听他此时提起,必定是深谱此道。
共工稍稍放下心来,阖目等待,万千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遭。
陆源沉思半响,黑子势大,呈上九之势;白子式微,呈初九之势。
然上九群龙无首,也有盈不可久;初九潜龙勿用,亦有或跃在渊势头。
陆源目光所及棋盘,恍若置身战场之中,两方搏杀,时机稍纵即逝。
他本就暗合兵形势一道,是以虽然不语此道,但也本能直觉此局解法是在向死而生。
心中有了定计,陆源眼界顿开。
二指捻起白子,傲然落下,声音清脆。
共工猛地睁开双眼,异色不断。
面前这神人行径确实令人意外,不但行事果断,棋路竟然也如此诡异,竟是奔死路而去。
共工起眉峰,半分不让,一出手便是杀招。
二人你来我往,不多时便有大片白子被提。
局势明朗,但其中算计仍旧不可估量。
陆源静心思量,忽觉一阵寒风袭来,“此番向死而生,将成也!该成也!麻衣,是我赢了!”
伴随吵闹之声,一道身穿青衣的老者虚影骤然浮现,眼观棋路,满眼尽是喜色。
对向处,身着麻衣的老者同时显现,怒色勃发。
青衣老者喜不自禁,将身靠近棋局,朝陆源方向而去,直欲附身其上完成棋局。
“滚!”
怒喝之声袭来,青衣老者顿时被震退。
“射者心端体直,弈者亦然,汝不识观棋不语的道理?”
青衣然,忙道:“我与他争锋数劫,如今方竞全功,观棋不语固然君子,成人之美亦是君子之行。”
陆源怒道:“蠢人哪论君子?你若真想阻止麻衣,将刑天残躯与神斧毁了便是,哪用布这等棋局?”
“这残躯与神斧乃是通天至宝,有德之人持之”
“闭嘴!”陆源愈发烦躁,胡乱落下一子。
“这”青衣脸色灰败,这一子落下,当真满盘皆输。
麻衣大喜,当即指点共工落子,不出片刻,整面棋盘局势已是一边倒去。
陆源早被这等棋局迷得心俞穴狂跳不止,再见面前共工,昔日景象早在棋盘战场之上重现一遍又一遍。
视线之中早不是善见山中厅堂,而是满目黄河之水轰然决堤,末日景象,数十万人如刘麦般纷纷倒下。
情势如此,青衣脸上没了绝望,麻衣脸上没了喜色,就连共工脸上都丢了方才镇静。
三双目光望着执白子的身影周身怒火升腾,染得脑后庆云宛若火烧。
相柳虚影早已盘桓在后,九头各显狞。
杀气凝作实质,棋子之上已是遍布露水,却满是鲜红之色。
共工暗觉不妙,这阵杀气刺骨,惊得他汗毛倒竖,正欲退去。
陆源却猛地拔起身子,九尺身躯将共工尽数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双臂之上青筋宛若龙,身后邛大蛇化为实相,嘶鸣之声响彻山谷,择人欲噬。
只见陆源双手奋起,抓起棋坪,连带其下石桌都举过头顶,轰然向共工砸去。
“偷生在此,还我神州万千生灵性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