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水府,周遭海水骤然变得浑浊。那水色如铅淬墨,波流凝滞似熬煮胶。
只见阴云沉沉锁海疆,浊浪汹汹卷玄黄。不见珊瑚映日彩,唯有盐晶似骨霜。
那顶上牌匾,被一团黑泥似的水草缠裹,待分水踏浪近前,陆源才看清那牌匾上书写。
水浪一卷,将水草拨开,其上非是北海龙宫,而是死海龙宫。
殿内传来靡靡之音,却非仙家《九韶》雅乐,尽是锈弦破锣绞轧,凄怨婉转的淫词滥调。
陆源当即变作禺王模样,手掐分水诀,跨步而入。
刚抵殿阶,廊下两座雕塑陡然化作鲛人模样,慌慌张张地上前参拜,“拜见圣使大人。”
听闻圣使二字,陆源心下一沉,不露声色,“早令你等严守门户,怎如此懈迨。”
两个鲛人连跪地磕头,告侥道:“大人息怒,实是我等不通水性,受不得这般暗潮,见连日无生息,才化作石象偷闲,望圣使恕罪。”
陆源道:“差事办得如何?”
两个鲛人见他并无杀意,忙眉飞色舞邀功道:“启禀大人,香水海已熬得将干,大王正候圣使验看。”
说罢,一鲛人入内禀报,一鲛人躬身虚引,控背低头躬敬不已陆源随其步履行至殿门,靡靡乐声戛然而止,只见一髯龙王满面堆笑迎出,“圣使何必亲劳?小龙在此专候差遣。”
陆源冷着脸色,“怕你耽于享乐,误了大事。”
那龙王顿时冷汗岑岑,“岂敢。圣使所托,小龙刻刻在心,且入府饮杯仙酒,再”
陆源截断其言,“带路。”
死海龙王不敢反驳,当即躬身虚引。
陆源停下脚步,不与跟随,冷声施令道:“只你与我二人前去。”
死海龙王愣然,但不敢拂逆陆源意思,陪笑道:“圣使缜密,这些小妖嘴松,恐泄机密。”
当即挥了挥手,屏退众妖,当先引路。
行出百里暗涛,前方突现一座海中仙山,那龙王方才停下脚步。
但见那山,暗流掀起光屑点点,灵气凝结氮氩成雾,水晶透澈无尘埃,玉宇澄清绝喧。
浩渺烟波深处,云霞蒸蔚之中,日照琉璃山骨透,月映水晶洞府明。霞光万道笼金阙,瑞霭千条锁翠峨。
陆源伸手一探,四下海水竟也与他处不同,甘、冷、软、轻、清净、无臭、沐浴清香、用之不伤体,竟是八功德水。
登临山巅俯瞰,陆源这才知晓为何胜景之中无游鱼水族盘踞。
只因这山体已空,只有数十小妖在山腹中忙活。
那山腹中有红白两棵怪柳树,正南北相望。其中小妖手持铜斧,在树上凿着,直敲了半响,才落下一根枝。
那小妖欢欢喜喜地将枝投入炉鼎之中烧,终成灰汁。
再将灰汁收集起来,投入一颗拳头大小的赤色矿石,几经熬制,那赤色铜矿最终化为一粒银屑,被早就从旁等待的小妖仔细收将起来。
往他贮藏处看去,那银屑已垒成拳头大小,正平铺在模具之中。
模具器形之外又是首山铜,首山铜之外再铺银屑,来来往往重复九次。
陆源看出端倪,却不是那银屑,而是那赤色矿石。
分明是首山铜。
昔日太上道祖以首山铜锻出轩辕剑,陆源凭此剑所向披靡。
而今这一颗拳头大小的首山铜,竞只能化为一粒银屑。
身旁龙王谄媚笑道:“贺喜圣使,神兵将成,日后遇了那长虫,便不受其神兵肘。”
“那长虫?”
龙王笑道,“就是那”
死海龙王说到一半,话音陡然僵在喉间。
只见面前禺王,身形一晃,竟化作一九尺神人模样。
红袍玄甲,头顶枕鳞,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人是谁。
当即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真君爷爷饶命。”
一边告侥,还一边不住地打自己嘴巴,直将嘴角打出血来。
陆源充耳不闻,往巽地上四了一道,三味神风顺山体吹下,其中小妖顿时被吹得九窍流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料理了小妖,陆源冷声道:“从实招来。”
眼见陆源当面,死海龙王哪敢怠慢,当即吐珠子一般倒了出来,“真君爷爷容禀,我只是锁魔镜中一被困小妖而已,直到锁魔镜破方才逃离。
后闻听真武荡魔,不敢声张,只找了这处安身。不成想被那黑莲妖人找上门来,要我为他卖命。”
偷警了一眼陆源神色,见他古井无波一般,死海龙王心中打鼓,半点不敢停下,继续道:“这山乃是员娇山。”
“员娇山?”
“是。”死海龙王躬敬道,“海外原有五座仙山,随波逐流。东王公便擒十五只巨鳌举首戴山,五仙山才稳定下来。
后来龙伯大人钓上来六只巨鳌,致使仙山不稳,员娇、岱舆两座仙山因此沉没,这便是其中之一的员娇山。”
死海龙王道:“这山奇异,沉而不死,是以海中有山,山中亦有海,此海便是香水海。”
天下除四海之外还有八海,除外海之外,其馀七海都有八功德水,闻之有异香,因此也被称为香水海。
“这海水乃是佛家七宝凝聚,黑莲妖人便让我烧干此海,露出根本,我奉命用三味真火烧了数年,方才露出这两棵怪柳来。”
“那黑莲妖人再传我萃取之法,得来其中精华,锻作神锋:”他怯怯地抬眼偷瞟陆源,“锻作神锋,妄图与真君抗衡。”
“你可知那黑莲圣使来历?”
死海龙王忙道:“实在不知,他来去如风,无影无形,阴险狡诈,笑里藏刀,贪得无厌”
陆源打断道:“他还要如何谋划?
“小人实在不知,我只受其驱使,不敢违背。”
说着,他忙磕头在地,不断捣着,“望真君救我,情愿再回锁魔镜中受罚万年!”
见陆源不动声色,死海龙王继续道:“真君,小人实是受迫,那黑莲圣使杀了禺王,锁住出口,武力相逼,小人不敢不为。
真君今日天降,乞救我等于水火,这等恩德,永生永世:”
陆源目光中不带半分同情,“你昔日因何事被关入锁魔镜中?”
一听这句,死海龙王四肢都在打着摆子,几欲张口,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浑身冷汗直落,如雨点一般坠在地上。
噗通一声,龙头滚落。
陆源早已脚踩祥云,落入山腹之中,将那所采首山铜与银屑尽数收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