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率宫门前,金银童子应门而立。
远远望见一黑甲红袍身影踏着云海而来,红袍招展,宛若旌旗,直看的二位童子为之心折。
“这漫天众仙,都是道意盎然,少有如此威武将军。”
“难道是北极四圣?”
待其走到近前,金髻童子面色一变,忙低下头,拽着银髻童子的衣袖齐齐下拜,“参见斩业真君。”
陆源从袖袍中拿出玉火钳,“劳请二位仙童禀报,陆源携道祖昔日旧宝玉火钳,物归原主,烦道祖纤尊召见。”
“好。”
金髻童子看了一眼玉火钳,折身进了宫中。
只不过半响,金髻童子躬身出门,躬敬道:“老爷请你入门一叙。”
入得门中,道祖高坐蒲团之上。
陆源嵇首参拜,“小子陆源,拜见道祖。”
太上老君睁开双眼,“我见你庆云之上七色摇动,此行前来必有所求。”
陆源双手捧出玉火钳,“我于下界降服不老婆婆,收得此宝,闻听其乃是道祖昔日化身女娲,补天所遗,特此归还。”
太上老君警了一眼,也不接过,沉声道:“还有何事?”
“特此求道祖,赏赐还魂丹药一枚。”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你是因七情之中,受人相欲所累?”
“不是。晚辈道心坚固,不为情欲左右。”陆源坚定摇头,“此前收服三泉,已明情劫,只是此事累及无辜,不愿束手事外。”
太上老君定晴一看,果然陆源头上七色环绕,却以青红当空,果真不是情欲。
而是愧疚悲泯。
不过太上老君却没有半分宽慰,却更加认真,这愧疚悲泯之心,比情欲严重更甚。
情欲之劫不过牵连一二人,这愧疚悲泯则可牵连四洲众生。
“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补不足以奉有馀。”
太上老君常清静,此刻淳淳教悔却不绝于耳,手指堂中熊熊燃烧的八卦炉:“万物终成火光,是非终为炉渣,无分善恶。
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善多则折善,恶多则消恶。同投炉中,化为渣,你将炉渣取出,可还分得清其原貌如何?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绝圣弃智,方可不绝轮回。博夷积善,困厄而死;颜回笃仁,而卒早天。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若天道有情,人道怎能长存?”
正是因为从自我的角度出发,遵循仁义,走上人道,就注定有了是非,注定了斗战命格。
遵循仁义是人道之路,在老君看来,他以自我角度出发,秉承着愧疚之心,阻止生者入轮回,正是是非不止的开端。
今日愧疚一人,明日悲泯苍生,循着心中仁义而行,终有一日,苍生之外,尽是他一人之敌。
镇元大仙早就点明了陆源斗战命格,就是提点他要少起心动念,遵行天道,逍遥度世,见其生灭。
遥想炉中锻得断潮枪,真器有灵,其上自现“循心”二字,循的竟是这条人道之心。
陆源手持玉火钳,翻找其中炉渣,“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炉中火焰熊熊,隔着炉鼎,灼的陆源手掌血肉滋滋作响。
太上老君不满,这陆源能言善辩,之前用道经驳禅机,现下又用儒道辩道经。
“放下!”
陆源平静道:“晚辈放不下,晚辈跟脚低劣,悟性不堪,求不得天道,不能忘却私情,只求不负于人。”
“镇元大仙道德羽土,怎就教出你这顽童。”
太上老君闭上双眼,平淡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浑然若鸡子。鸡子者,内破则生,外破则死。外丹无用,你只向内丹之法去求罢。”
话说到此,已不是丹药之辨,而是天人之辨。
陆源躬身一拜,“多有叼扰,晚辈告退。”
将玉火钳放下,陆源转身离去。
望着陆源背影,太上老君幽幽一叹,旋即又露出一抹笑容。
天上众仙,求天道不得者太多,求人道者却鲜少。
若没有陆源孙悟空这样的心君心猿,这偌大的天庭,当真少了些人味。
太上老君心血来潮掐指卜算,原本平静的眉宇之间渐露异色,这抹异色在他脸上愈演愈烈,最终化为一阵惊。
旋即看向蟠桃宴方向,恨恨骂道:“这泼孙!端的是不当人子!”
又是一声叹息,比前番更重。
他从袖中拿出一粒丹药,放入一金漆葫芦之中。
手中玉一扫,那金漆葫芦晃晃悠悠地浮空而起,自行悬挂在厅堂中央梁上。
凝眉又看,指使觐见的金银童子,“把炉火灭了罢。”
炼也是白炼。
陆源转回真君府,西门豹迎面拱手。
“回禀真君,不老婆婆和冥报和尚受了一箭,已经死了,文明天王被三太子收监,那九头虫已被押至府中要地,严加看管。”
随着西门豹脚步,陆源抵达狱中。
九头虫九头查拉着,全凭灵药吊着一口气。
“赤面鬼王与金晴百眼鬼是你放出来的?”
“呵呵。”
陆源见他反应,一点不急,“事到如今,你还算有些骨气。”
“无需多言,但求一死。”
“死?”陆源笑道,“你罪孽深重,我有上中下三策惩罚于你。”
西门豹拱手道:“不知真君,这上中下三策都是如何施为?”
“上策矿杀,形神俱灭,永绝轮回。”
“中策投入黑暗狱,千万劫不得脱身。”
“下策抽出脊骨,损却修为,但保留真灵,你只变作凡鸟,在凡世受人观赏千万年罢性命,自由,尊严,陆源的每一项刑罚都如刀剑,将九头虫强撑出的硬气切做百段。
“我愿说,只求一个痛快,留我一丝真灵。”
西门豹喝道:“快说!”
“我本居北俱芦洲,适逢水部荡魔,我奋力厮杀,被追至南瞻部洲才止。
逃脱之时路过连环寨,隐见韩元帅与嘉应、嘉佑二比特帅宴饮,闻听锁魔镜中锁着二位妖王,本领高强。
我便起了邪念,想以救助之功,邀二妖结为兄弟,雄踞一方,听三比特帅点评真君箭技。
心生一计,便在锁魔镜上画了一个红点,引你来射。”
“昔日被擒,又是如何逃脱?”
“定是嘉应、嘉佑二人!”九头虫咬牙切齿,“我也是受了他们蒙蔽,落入圈套。我细细想来,水部荡魔,一路将我赶至南洲,就是圈套中的一环。”
“定是?你没见到他们面貌?”
“他们遮掩了身形,先使我晕,又遮掩气息,却被我使了个金蝉脱壳之法逃脱。我十头九头夺魄,即使没有看到面目,也能感受其魂魄,定是那两人从中作梗。
再之后,二人又尾随来追,我方才逃到西牛贺州规避。不成想碧波潭万圣龙王对我礼遇甚厚,想也是他们指使,想让我改头换面,我也听从建议,起了个九头虫的名号。”
陆源点头,挺起一枪,捣入九头虫当中一头,奋力一搅,将他搅的形神俱灭。
西门豹然,“真君,若是以他为证,明日殿上,参水部一本:”
“嘉应、嘉佑本就是受点化才能升天,野性难驯,岂有这等筹算?”
“这:”西门豹心知此事牵连甚广,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答。
“就算惩戒,又能如何,送入轮回?等其“悔悟”之后重归天庭。三妖肆虐,残虐生灵之事便翻篇了,还是一派河清海宴?”
“那真君是要?”
“息事宁人。”
西门豹哪里不知道自家真君作派,但听他如此说着,权当是他真心话听入耳中,聋拉下眼眉,眼观鼻鼻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