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的指尖无意识揪住程砚衣襟,那里还留着山杏的甜香,混着药汁的苦,像极了他们这一路的滋味。
程砚的熊耳被夜风吹得微微发颤,却固执地往她颈窝里蹭了蹭:“燠儿别揪,再揪要成蜂窝煤了——上回你揪我尾巴尖,老山参说我毛都少了两撮。”
她被逗得吸了吸鼻子,却在触到他后背焦痕里渗出的微光时,心尖又狠狠一揪。
那些光像星子落进碎瓷,明明是疼过的痕迹,偏生亮得晃眼。
“程砚,”她仰头,见他眼底映着墨井的涟漪,“山语井的话非要今晚听?你后背的伤才结了痂。”
“山语井的话,得赶在高维意志反应过来前听。”他停住脚步,把她往怀里拢了拢,熊掌覆上她手背,“你前日说,那些神仙总爱说‘天道有常’,可山语井里藏着的,是地脉自己的‘常’。”他指腹摩挲她腕间血契玉佩,“再说了,你运转《睡仙诀·共枕篇》跟我连了气,我疼你能知,你忧我能觉——这比吃十颗定身桃都稳当。”
安燠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温热的山杏核。
是程砚趁她不注意塞的,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捏着杏核苦笑:“你倒会打蛇随棍上——这功法本是哄我睡觉用的,如今倒成了捆仙绳。”
西岭山语井隐在老槐树下,井沿爬满青藤,月光漏下来,照得井壁上的古字泛着青灰。
程砚放她在井边石凳上,自己脱了外袍搭在她膝头,熊耳抖了抖:“在这儿等我,要是井里冒黑气你就往我鞋里塞花椒——上回老蛟龙说这招治熊瞎子最灵。”
“程砚!”安燠攥紧外袍,看他转身走向井台,声音都带了颤,“你要是敢——”
“我要是敢把自己搭进去,你就把我酿的桂花蜜全喝了。”他回头冲她笑,虎牙在月光下闪了闪,“放心,我后背的焦痕里,可还存着替你扛雷时的反噬力。天机阁的监听阵再结实,能比雷劈结实?”
话音未落,他已将掌心按在井壁。
安燠只觉腕间玉佩一烫,《睡仙诀》的气流转得更急了——她能清晰感知到,程砚体内那缕属于她的气息正顺着他的血脉,漫向井壁的每道裂痕。
“嗤——”
井中突然腾起黑雾,却在触到程砚后背焦痕的刹那,像被火燎的蛛丝般蜷成一团。
安燠看见,那些焦痕里的星光正顺着他的手臂往井壁钻,每颗星子都裹着段记忆:雷雨中他背着她往山洞跑,被劈焦的衣角还冒着烟;她发寒热时他蹲在灶前熬药,被蒸汽熏红的眼尾;还有她躲在屏风后记他糗事,他明明听见动静,偏要装成路过的山民咳嗽两声
“燠儿,看账本!”程砚的声音突然在她识海炸响。
安燠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摊开在膝头的账本正疯狂翻页,墨字如活物般往空中钻,凝成幅画面:红墙金瓦的殿宇里,几个穿玄色道袍的人正举着刻刀,刀尖泛着冷光,每落下一次,就有无数百姓的梦境里浮起“反派必死”四个血字,像极了她每日签到时系统弹出的提示框。
“他们也在‘签到’!”安燠猛地站起,外袍“唰”地落在地上,“用命格刻刀当系统,用百姓的梦当签到点——我们签的是活路,他们签的是死局!”
她指尖划过账本最新一页,那里密密麻麻记着共担者们的痛:老蛟龙被斩妖剑捅的疼,兔妖被狼追的疼,程砚替她扛雷的疼这些痛此刻正泛着暖光,像团要烧穿纸背的火。
“小懒虫,”她对着空气轻声说,系统日志突然弹出一行字:【检测到宿主需要,反向惩罚已关闭,当前模式:痛觉回流】,“该让他们尝尝,被签到的滋味了。”
是夜,天机阁密殿的烛火忽明忽暗。
首座执事正翻着新到的“命格清单”,笔锋刚要落下“玉面夫人卒”,突然眼前一黑。
他梦见自己成了被孙悟空追打的小妖,心口裂开道血口,地脉在脚下断裂,耳边是头熊的低吼:“你们写的剧本,也该疼一疼了。”
次座执事惊醒时,浑身冷汗浸透中衣。
他分明记得自己在刻“白骨精灰飞烟灭”,可此刻掌心全是血——不是别人的血,是他自己的,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反派必死”四个大字上,把字都泡成了模糊的红。
最年轻的执事直接疯了。
他抱着脑袋撞墙,嘴里喊着“井里的光”“焦痕里的星”,直到被拖出去时,还在重复:“疼他们的疼,比刻刀还利!”
密殿中央的“命格刻刀”突然发出裂响。
众人望去,只见刀身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痕,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硬生生崩开的——就像那些被他们刻进梦境的“死局”,终于裂开了道能漏进光的缝。
安燠站在山语井边,看着程砚从井里退出来。
他后背的焦痕更亮了,像缀了串星子,连熊耳尖都沾着井里的微光。
她捡起地上的外袍给他披上,指尖触到他心口的淡红印记——那是方才共担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起伏。
“燠儿,”程砚揉了揉她发顶,“山语井说,地脉记得所有疼。”
她望着远处天机阁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摸出腰间的小狐狸玉佩。
玉佩上的纹路不知何时多了道痕,像把小刻刀,却泛着暖光。
“我知道,”她轻声说,“所以该让那些总爱写别人命的,也尝尝被命写的滋味了。”
夜风掀起她的衣摆,账本自动翻到新页,墨迹未干的字在月光下闪着光:【偿世者令·第三条:凡以虚构命格致人伤亡者】
程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笑出了声。
他从怀里摸出颗山杏,擦了擦塞进她嘴里:“甜吗?”
“甜。”安燠嚼着山杏,望着天边将亮未亮的星子,“比他们写的剧本,甜多了。”安燠的鼻尖还沾着程砚衣摆上的山杏甜,后颈却被夜风吹得发凉。
她贴着他肩头的那片布料,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程砚伤得这样重,心跳声却比平时更有力,一下下撞在她耳侧,撞得她眼眶发酸。
"燠儿?"程砚的熊掌轻轻拍了拍她后背,熊耳尖蹭过她发顶,"发什么呆呢?
山杏核都快被你捏碎了。"
她这才惊觉掌心的杏核硌得生疼,连忙松开手。
月光下,那枚杏核上印着她指甲的浅痕,倒像是程砚后背焦痕的微缩版。"我在想"她吸了吸鼻子,指尖抚过程砚后颈未被外袍遮住的焦痕,那里的星光正随着她的动作明灭,"该把这些光,刻进规则里。"
程砚的熊耳抖了抖,突然弯腰把她打横抱起来。
安燠吓了一跳,下意识揪住他衣襟:"你干什么?
伤还没好——"
"带你去镜台。"他往山巅方向走,靴底碾碎几片落叶,"你前日说要把伤痕拓成符,我让人把愿核镜台搬到了望月崖。
那地方月光足,符纹不容易散。"他低头看她,眼底映着满天星子,"再说了,我背得动。
上回你发寒热,我扛着你翻了三座山呢。"
望月崖的愿核镜台泛着幽蓝的光,台底刻满安燠新画的符纹。
程砚把她轻轻放在台边,自己转身褪去外袍。
月光落在他后背,那些焦痕里的星光便顺着肌理流淌,像银河碎在了他皮肤上。
安燠的指尖发颤,蘸了朱砂的笔悬在半空:"会疼么?"
"你给我涂药的时候,比这疼多了。"程砚回头冲她笑,虎牙在月光下闪了闪,"上回你说我后背像被雷劈的蜂窝煤,我还委屈呢——现在看,倒像老槐树结的星子。"
安燠没忍住笑出声,笔尖却更稳了。
她顺着焦痕的纹路勾勒,每一笔都沾着程砚的血——方才山语井回溯时,他强行引地脉入体,伤口根本没愈合。"程砚,"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等这事了了,我给你酿十坛桂花蜜。
不,二十坛。"
"二十坛?"他的熊耳尖动了动,"那我得先把藏蜜的树洞扩建三倍——对了,东岭老猎户送的野蜂蜜,我都给你留着。"
符纹终于刻完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愿核镜台突然发出嗡鸣,台底的星芒顺着符纹窜上镜面,映出无数张面孔:被刻成"贪婪小妖"的卖炭翁,被写成"祸水妖女"的采茶妇,还有那个总在程砚怀里讨山杏的兔妖。
"摸摸看。"安燠拉住路过的山民阿婆,"这镜子能照见他们被写进剧本前的模样。"
阿婆颤巍巍伸出手。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阿婆的手背上浮现出细密的红痕——那是卖炭翁被天兵砍伤的伤口。"造孽哟!"阿婆抹着眼泪,"我家那口子总说山那头的小妖会偷炭,敢情是被人往梦里塞了邪乎念头!"
围观的百姓渐渐围拢。
有孩童踮脚摸了摸镜面,突然哇地哭出来:"疼!
像被针戳心口!"
"这是被冤死的人疼呢。"安燠摸了摸孩子的头,"他们的疼,该让写剧本的人也尝尝。"
程砚靠在镜台边,熊耳突然剧烈抖动。
他闭目片刻,低声道:"北岭那只小兔妖梦里不喊饿了。"
"她喊什么?"安燠心头一紧,迅速翻开账本。
"她说梦见自己被钉在剧本上,动不了。"程砚的指节捏得发白,"燠儿,她的愿核在抖。"
安燠的指尖划过账本,兔妖的名字旁果然泛着刺目的红光——那是愿核被强行抽取的征兆。"天机阁的'紧急剧本回收'。"她咬牙,"他们要抹除所有失控变量!"
程砚突然攥住她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后背的焦痕却在急速暗下去——方才拓符时耗损的法力,此刻正被疯狂抽离。"开'伤痕共鸣'。"他说,"七十二洞同时开。"
"你撑不住的!"安燠急得眼眶发红,"你后背的伤还没好——"
"我撑得住。"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你不是说,我的伤比账本还硬么?"
安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咬破舌尖,鲜血滴在账本"痛觉回流"四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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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日志瞬间炸开红光:【检测到宿主血契,模式升频:实时同步】
千里外的天机阁密殿,首座执事的刻刀"当啷"落地。
他突然捂住心口——那里正裂开一道血口,和他昨日刻在"玉面夫人"命格上的伤痕分毫不差。
次座执事的指尖开始渗血,每一滴都落在他刚写完的"白骨精灰飞烟灭"旁,将墨迹晕染成狰狞的红。
最年轻的执事直接瘫在地上,浑身发抖:"井里的光焦痕里的星他们的疼,在咬我的骨头!"
安燠望着天机阁方向翻涌的黑雾,轻轻擦去程砚唇角的血。
他的熊耳耷拉着,却还在笑:"听见没?
他们喊疼的声音,比雷劈还响。"
"他们用规则杀人,我就用伤痛写规则。"安燠把脸埋进他颈窝,闻着熟悉的药香和山杏甜,"程砚,你看——"
账本不知何时自动翻到最后一页。
那枚原本无字的玉牌上,第二道裂痕正缓缓延伸,像道待填的沟壑。
程砚伸手摸了摸那道痕,掌心的温度让裂痕泛起微光:"这是?"
"可能是新的规则缺口。"安燠望着玉牌,眼底泛起笑意,"等填完这道痕或许能给所有被写进剧本的人,留个说'不'的地方。"
程砚的熊掌轻轻覆在她手背上。
山风掀起两人的衣摆,愿核镜台的星芒仍在流淌。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其中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着:"神仙爷爷,你疼过吗?"
安燠靠在程砚肩头,听着越来越近的人声,忽然想起方才拓符时,程砚后背焦痕里的星光。
那些光不是痛的余烬,而是地脉记住的、所有被写进剧本的人,在黑暗里挣扎的痕迹。
她摸出腰间的小狐狸玉佩。
玉佩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纹,像把微型的刻刀,却泛着暖光。
"程砚,"她轻声说,"等把这道痕填完我想在账本里,给你的伤痕留个专门的位置。"
他的熊耳抖了抖,从怀里摸出颗山杏塞进她嘴里:"甜吗?"
"甜。"安燠嚼着山杏,望着玉牌上的裂痕,"比他们写的剧本,甜多了。"
而那枚玉牌,正随着她的话音,发出极轻的"咔"一声——第三道裂痕,开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