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雪粒子扑在老熊洞前的石台上,沾了安燠狐裘的毛边,倒像给银白的毛领子缀了层碎钻。
她端端正正坐着,石台下摆着总局新制的"懒税登记册",墨笔搁在砚台边,倒真有几分信用偿付总局主官的威严——若不是她膝头压着本巴掌大的红皮小本本,此刻正用指甲盖儿在纸页上戳出个小坑。
"程砚又去帮兔二姑娘修屋顶了。"她笔尖唰唰划拉,"瓦片摞得比上个月齐整,算十分。"余光瞥见那道扛着木梁的身影,熊妖化形后肩宽得能挡半面风,却偏要猫着腰钻进兔子洞,脑袋差点磕在洞楣上。
她憋着笑,又补一句:"但撞洞楣那下蠢得像被雷劈的树桩,扣两分。"
"玉面主官?"
安燠手一抖,小本本"啪"地扣在膝头。
抬头见是排头的老狐精,拄着根缀红绸的拐棍,抖得比雪粒子还厉害,怀里揣着个锦匣,匣盖缝里漏出点金莹莹的光。
"小老儿住在西岭最北的狐狸崖,听说总局收税能抵抵罪?"老狐精喉结动了动,"我这有个祖传的愿核,是当年青丘狐族的祭器,求主官收了,抵我家那混小子偷挖人参的税。"
锦匣递到跟前时,安燠指尖刚触到匣身,就像被雷劈了似的——那冰凉的触感太熟悉了。
前世她跪在青丘祠堂,族老就是捧着这样的锦匣,说这是狐仙老祖留下的愿核,能镇一脉气运。
后来青丘覆灭,她抱着这匣子在乱山里跑了三天三夜,最后最后被素心仙子骗到雷音寺外,说佛祖要见她。
"主官?"老狐精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安燠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锦匣在掌心烫得慌。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炸开:"检测到宿主发呆满半时辰,触发'回忆签到'——"
眼前的老熊洞突然模糊,换作雷音寺外的青石板。
她穿着被血浸透的狐裘,膝盖砸在石板上的疼还清晰着,仰头望着朱红的山门,门内传来素心仙子的声音:"佛祖说了,玉面夫人命格太旺,留着是祸。"
"素心姐姐!"她伸手去抓对方的衣袖,却见那只素白的手握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往门内一推。
诛心阵的红光炸开来,灼得她皮肤滋滋作响,素心仙子的脸在火光里扭曲:"你以为青丘的愿核是我偷的?
是我求着佛祖收走的,谁让你命硬得连雷劫都劈不死"
"阿燠?"
安燠打了个寒颤,锦匣"当啷"掉在石台上。
程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掌心覆着她后背,体温透过狐裘渗进来,像团活炭。
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连睫毛都在抖。
"老丈这愿核"程砚弯腰捡起锦匣,指尖在匣底摩挲两下,抬头对老狐精笑,"是好东西,抵你家小崽子三年懒税够不够?"
老狐精忙不迭点头,捧着程砚塞的蜜饯罐退下了。
程砚把安燠往怀里带了带,石台下的小妖们正围着新摆的"分期抵税"说明板研究,没人注意到主官的异样。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山杏的甜香混着烤松仁的焦香钻出来:"早上烤的,特意挑了最面的。"
安燠咬了口山杏,甜得发齁,却比刚才诛心阵里的焦味好受多了。
她攥着程砚的衣角,小声道:"程砚,我刚才"
"我知道。"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袖筒,"你抖得像被暴雨淋透的小狐狸。"
收税一直忙到月上中天。
小妖们扛着抵税凭证蹦蹦跳跳走了,老熊洞前只剩程砚生的篝火,火星子噼啪往上蹿,映得他脸上的绒毛都泛着暖光。
安燠裹着他的大氅窝在石凳上,看他蹲在雪地里,用熊爪在地上划拉。
"三月初三,牛魔王休妻文书。"他指尖戳了个深点,"四月初八,原着说你被孙悟空一棒打杀。
可素心仙子三月初五就出现在灵山,有十八罗汉作证。"熊爪又划了道线,"她根本不在西牛贺洲,怎么成了'目击你被杀'的证人?"
火光里,他的眉峰皱成个小括号:"更怪的是,你前世的愿核本该随青丘覆灭消失,可老狐精说这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他突然抬头,眼里亮得像有星子落进去,"阿燠,有人在改剧本,改得急了,漏了线头。"
安燠望着雪地上歪歪扭扭的时间线,突然想起白天老狐精递锦匣时,匣底刻着的"青丘安氏"四个字。
她摸了摸颈间程砚送的平安扣,轻声道:"程砚,明天收税"
"加个申诉窗口?"他笑了,熊耳朵在火光里抖了抖,"我就知道,我家主官最见不得委屈。"
雪还在下,程砚的熊爪印被新雪盖上一半,只留些模糊的痕迹。
安燠靠在他肩头,听着篝火噼啪,突然觉得那些被改乱的剧本,或许也能像这雪地——只要有人愿意蹲下来,把脚印重新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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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扑过来,老熊洞前的篝火却烧得更旺了。
安燠望着石台下冻得鼻尖通红的小妖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匣边缘——那道刻着"青丘安氏"的凹痕,像根细针在扎她掌心。
程砚烤山杏的甜香混着松枝焦味钻进鼻腔,她突然想起前世跪在雷音寺外时,空气里只有血锈味和素心仙子身上的沉水香。
"明日收税,加个冤案申诉窗口。"她对着程砚的后颈开口。
男人正用熊爪拨弄篝火,闻言动作顿住,火钳"当啷"掉在雪地里。
他转身时,发顶沾着的松针簌簌往下落:"阿燠?"
"那些按剧本该被清算的小妖,未必都犯了实罪。"安燠摸出怀里的红皮小本本,纸页上还留着今早记的"程砚撞洞楣扣两分","就像老狐精的愿核不该消失,素心的证词不该出现在她本不该在的地方——"她喉结动了动,"或许很多妖怪的'罪',不过是别人写在剧本上的字。"
程砚蹲下来与她平视,熊耳朵在火光里抖成小毛团:"你想给他们重写的机会。"
"对。"安燠把小本本贴在胸口,"就像系统让我能重新签到,这些小妖也该有重新活一次的资格。"
第二日天刚亮,老熊洞前的石台上就多了块红绸裹着的木牌,上书"冤案申诉处"五个金漆大字。
程砚特意在木牌下垫了两摞棉絮——他说"被冤枉的小妖心都凉,得先焐热了再开口"。
安燠端坐在案后,面前摊开的"懒税登记册"突然泛起金光,系统提示音在她脑海里炸响:"检测到宿主主动构建公平机制,触发'躺赢式改革'签到前置——"
话音未落,石台下的雪地里突然炸开一片喧哗。
百来只小妖像被捅了窝的蜂,挤挤挨挨涌过来:灰毛兔子揪着安燠的狐裘下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主官!
我本该被猪八戒一耙子拍成兔饼,可我根本没偷他的西瓜,是山猫精栽赃!"花斑豹精举着半截断角,角尖还沾着血:"我按剧本该被孙悟空剜心,可那心是我替鹿婆婆挡的雷劫丹!"连缩在最后排的小蜘蛛精都举着丝囊挤过来:"我我该被观音菩萨的净瓶收走,但我只是帮土地公补了补姻缘簿"
安燠的墨笔在登记册上抖得像抽风。
程砚赶紧搬来条厚毛毯裹住她肩头,自己则扎进人堆里当人形挡板——熊妖化形后的肩宽果然管用,小妖们撞在他胸口就像撞进棉花垛,软乎乎弹不起来。"都排好队!"他扯着嗓子喊,活像在赶山雀的老猎户,"主官的狐狸毛被揪乱了要生气的!"
登记册突然自动翻页,纸页间飘出缕缕金光,将所有申诉声都吸了进去。
安燠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觉掌心一热——正是昨日老狐精那只愿核的温度。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检测到集体愿核共鸣,激活'庇护结界'——"
石台上空突然撑起半透明光罩,像倒扣的琉璃碗。
雪花落上去就化做金粉,簌簌落在小妖们发顶。
兔子精摸着头顶的金粉笑出了声:"主官,这光罩暖烘烘的,像我娘给我织的围脖!"
安燠望着这些曾被命运钉死在"该杀"二字上的生灵,突然想起前世青丘祠堂里的愿核。
那时族老说愿核镇的是气运,可此刻她看着小妖们发亮的眼睛,终于明白——真正能镇住命数的,从来不是冰冷的法器,而是"我本不该死"的不甘,是"我想活"的热望。
程砚不知何时回到她身侧,掌心托着块烤得流蜜的红薯:"我用地脉共契联络了隐世山神。"他压低声音,指腹蹭过她冻红的耳垂,"素心仙子这半年往天机阁跑了七趟。
那地方专管命格剧本,改个把妖怪的生死薄比咱们改懒税登记册还容易。"
安燠咬了口红薯,甜得舌头都发颤:"天机阁?"
"嗯。"程砚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用朱砂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箭头,"我爹当年守不周山时,说过天机阁的命格笔受的是'天规',可天规也是人写的。"他沾了沾嘴角的蜂蜜,在"天机阁"三个字上按了个熊掌印,"你看,这印子是我今早新酿的桂花蜜沾的——我爹留下的不周山印,震过混沌钟,镇过洪荒兽,震震这些改剧本的笔杆子,应该也成。"
返程时,安燠裹着程砚的大氅趴在他背上。
雪后山路滑得像抹了油,男人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先把脚底板的雪蹭干净,生怕颠着她。
她迷迷糊糊打盹,梦见素心仙子站在雷音寺门口,嘴角挂着笑:"阿燠,你该谢我,佛祖说你命硬克亲"
"素心你忘了我是青丘旁支"她无意识呢喃,"天生能嗅出谎言"
程砚耳尖猛地一竖,脚步顿在半道。
他低头看她睡得泛红的脸,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出声——反正等她醒了,有的是时间套话。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今日签到地点:西岭税点石台,奖励:谎言嗅觉(被动技能)】。
程砚望着她睫毛上沾的雪粒子,轻轻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媳妇儿,这回换我替你发呆,你安心做梦。"
山风卷着雪雾掠过山巅,某块隐在云后的岩石上,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突然缩了回去。
那是道极淡的金芒,像被风吹散的线香,只余下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正是天机阁特有的"命格巡查"气息。
程砚脚步微滞,抬头望向云遮雾绕的山尖。
他摸了摸腰间挂的不周山印,掌心的蜂蜜印子还黏糊糊的。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别着的红皮小本本——那是安燠今早漏在石台上的,此刻正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小字写着:"程砚背我时像老熊驮蜂蜜罐,稳得很,加十分。"
而在更遥远的天际,一座隐在九霄云外的楼阁里,青面獠牙的巡查使"啪"地合上《正统清算令》。
令上"玉面夫人"四个字被朱笔圈了又圈,墨迹未干,正顺着纸纹缓缓渗开,像滴将要坠落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