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桃枝在青石板上洒下碎金,安燠踩着歪了颗桃绣的软底鞋跨出门槛时,正撞进一团叽叽喳喳的狐毛。
三只小狐妖不过尺把高,嫩生生的狐尾炸成毛球,最左边那只攥着半截桃枝直往程砚怀里戳:"还我桃!
还我桃!
我们攒了三个月愿力才催熟的九叶灵桃!"
程砚蹲在桃树下,粗布裤管沾着晨露,怀里抱着半颗泛着淡粉的桃核——核上还挂着他牙印,活像颗被熊孩子啃过的甜枣。
他耳尖泛红,熊耳蔫蔫耷拉着,活像被戳穿偷蜜的小熊崽:"我、我就尝一口它自己掉我嘴里的"
"自己掉的?"安燠扶着门框挑眉,见他脚边还躺着两瓣没啃干净的桃肉,"那这两瓣是自己滚到你脚边的?"
小狐妖们齐刷刷扭头,最中间那只眼眶瞬间红了:"夫人您看!
他还撒谎!"右边那只抽抽搭搭抹眼泪:"我们本来攒了五颗灵桃,祭碑要三颗,留两颗给阿姊补元丹现在只剩四颗了"
安燠脚步一顿。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小狐妖颈间的愿核——那团本应莹润的光雾此刻像被风吹散的棉絮,淡得几乎透明。
再看程砚,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道:"北岭废庙的山神魂快散了。
那山神从前总给过路小妖留热粥,现在连显形见小孙孙最后一面的力气都没了"他挠了挠后颈,"我想着,用我的山杏蜜替一颗桃,能省颗桃给小狐阿姊谁知道这桃"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桃核,"比蜜还甜。"
安燠突然想起昨夜程砚替她挡雷时,腕间杏纹剥落的疼都没皱下眉,此刻倒像个偷糖被抓的孩子。
她指尖敲了敲腰间的账本——那是她新立的《山海共主规约》,封皮还沾着程砚前日硬塞的桂花蜜渍。
"偷桃是实。"她抽出狼毫笔,墨汁在羊皮纸上洇开,"动机可原,但规矩不能破。"
"夫人!"小狐妖们急得蹦起来,最右边那只扑过去拽她袖子,"不用罚他!
他昨夜偷偷给我们送了三罐蜜,还帮阿姊治了伤!"中间那只也凑过来:"他说蜜是从南坡蜂巢顺的,可我们闻着有桂花香,那是他自己酿的!"
安燠笔尖一顿,抬眼正撞进程砚慌乱的眼神——这熊瞎子耳尖红得要滴血,手指绞着裤缝,活像被当众拆穿偷藏蜜罐的模样。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屏风后,他举着她绣坏的帕子嘟囔"小桃花歪了更好看",想起他替她扛雷时说"我皮糙肉厚",想起他把山杏蜜塞她手里时说"留着馋了吃"。
"你们不知道?"她眯起眼,笔尖重重落下,"真山神饿了会啃树皮,他饿了会偷桃——说明他还撑得住。"她合上账本,封皮"啪"的一声拍在程砚膝头,"罚他,是让他记住,现在不光是'守山的',还是'被监督的'。
新规之下,谁都不能豁免。"
程砚低头看账本上的字:【程砚,偷桃一次,记账三百年,年付,附带服务:替小狐家守墓三年】。
他手指摩挲着墨迹,突然咧嘴笑了,熊耳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记就记"他抬头看安燠,晨光里眼尾的红痣像颗小樱桃,"反正我活得比山久。"
小狐妖们凑过来看账本,最左边那只突然拽程砚衣角:"那那我们能分你半颗蜜吗?"程砚立刻从怀里摸出个小陶罐,蜜香混着桂花香"嗡"地散开:"早给你们留了,还加了野山参——"
"程砚!"安燠突然开口。
"哎?"程砚抬头。
她指了指他脚边的桃核:"把桃核埋到后山,明年开春要是不长桃树"她晃了晃账本,"加罚五百年。"
程砚忙不迭点头,弯腰捡桃核时,半块没啃完的桃肉从他袖管里掉出来——分明是他偷偷藏的。
小狐妖们"噗嗤"笑出声,最中间那只揪着他的熊耳晃:"原来你真的馋!"程砚耳尖更红,却也不躲,由着小狐妖们闹。
安燠靠在门框上,看晨光里晃动的狐尾和熊耳,看程砚手忙脚乱护着蜜罐,看小狐妖们追着他跑过桃林。
她摸了摸腰间的账本,那上面除了"程砚偷桃",还记着"程砚替阿婆修篱笆"、"程砚给受伤的兔子治腿"、"程砚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给我"。
风掀起账本页脚,新写的字迹和旧的叠在一起,像山涧里的溪水,淌过石头,绕过落花,最终汇进同一片海。
程砚突然扭头看她,阳光穿过桃枝落他肩头,他举着刚埋好的桃核,熊耳在风里晃:"媳妇儿,明年这时候,我们能在桃树下喝蜜吗?"
安燠没说话,只是笑。
她知道,等桃枝抽芽时,程砚会搬来石桌,会酿好新蜜,会在她打盹时替她盖件外衣——就像他从前做的,也像他以后要做的。
而账本里的字,终会变成春风,吹过每座山,每片林,每处有烟火气的地方。
月光漫过窗棂时,安燠正捏着程砚的手腕查探。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本源蜜的灼痕从指尖一直爬到小臂,像团被揉皱的杏黄火焰。"蠢不蠢?"她扯过帕子蘸了凉水敷上,声音却软得像被泡开的桂花糕,"本源蜜是你修行的根基,你当是南坡野蜂采的?"
程砚靠在廊柱上,仰头看她发顶翘起的狐毛——方才替小狐妖擦眼泪时蹭的。
他疼得直抽气,嘴角却还挂着笑:"不蠢。
你看那小毛团们走时,尾巴尖都翘成小扫帚了。"他忽然伸手,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戳了戳她发间的青玉簪,"再说了,你方才瞪我的样子"他拖着尾音,"像极了青丘山我见过的护崽母狐。"
安燠耳尖"刷"地红了,啪地打掉他的手:"再贫嘴,明天早饭的桂花粥减半。"她转身去案头翻药瓶,却在背过身的瞬间抿了抿唇——程砚说得没错,方才小狐妖攥着蜜罐蹦跳着跑远时,她确实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敲梆子。
那不是原着里玉面夫人该有的情绪,倒像像真的成了这山的主母。
药汁在砂锅里咕嘟作响,程砚忽然闷哼一声。
安燠回头,正见他蜷起受伤的手藏在身后,额角浸着细汗。
她脚步一顿,想起下午他蹲在桃树下被小狐妖揪耳朵时的憨样,想起他扛雷时说"我皮糙肉厚",想起他藏在袖管里没啃完的桃肉——原来这熊瞎子的"皮糙肉厚",都是咬着牙硬撑的。
"把手伸出来。"她放轻了声音,将调配好的灵膏抹在他掌心,"以后再这样,我就"她指尖顿在他腕间的灼痕上,"我就把你关在藏蜜的树洞里,只许喝清水啃树皮。"
程砚突然抓住她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灵膏漫过来,带着股混着蜜香的暖意:"那你得陪我一起关。"他歪头,熊耳在月光下投出毛茸茸的影子,"不然我会馋得把树皮都啃出蜜味。"
安燠抽回手,耳尖红得要滴血。
她抄起桌上的账本作势要砸,却在翻页时顿住——月光透过纸页,照见新浮现的字迹泛着金光:【隐藏规则激活:守者互偿机制】。
"这是"她指尖拂过那些字,忽然想起前日替山民修堤坝时,程砚被碎石划破的手背;想起上月给受伤的鹿妖治伤时,他耗光的半盏精元;想起方才小狐妖们离去时,他们颈间愿核重新凝实的光雾。
原来他每一次"违规"的善行,都被账本默默记成了"集体愿力储备"。
"老程啊。"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外轻笑,"你装憨,我装狠,咱俩合起伙来,把这'躺赢'玩成了'共赢'。"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
安燠探头望去,正见程砚蹲在檐下,借着月光摆弄她的绣鞋。
他手里捏着根细针,笨拙地往鞋尖补着杏纹——白天追小狐妖时,那只绣着桃花的鞋跟被踩歪了。
"程砚!"她扶着窗沿喊,"大半夜不睡觉,又在捣鼓什么?"
程砚手一抖,针"叮"地掉在青石板上。
他慌忙把鞋藏在身后,耳尖在月光下泛着红:"没、没什么!
我就就看你鞋跟歪了,想着"他挠了挠头,"想着补个杏纹,和我酿的蜜配。"
安燠抿着嘴笑,转身从案头摸出块桂花糖。
她推开窗,糖块"啪"地砸在他怀里:"明天天亮再补。"她顿了顿,又补了句,"糖是奖励——但下不为例。"
程砚接住糖,立刻剥了纸塞进嘴里。
甜意漫开时,他抬头正对上安燠含笑的眼。
月光落在她发间的青玉簪上,映得那抹绿像山间最清的泉。
他忽然觉得,这糖比他藏了三百年的蜜还甜。
夜渐深,安燠合账本时,听见窗外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探头一看,程砚歪在廊柱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只绣鞋,针别在衣襟上摇摇欲坠。
她轻手轻脚走出去,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盖上——针却"噗"地扎进她指尖。
"嘶——"她倒抽冷气,程砚却在睡梦中嘟囔:"别抢这是给阿燠的"
安燠低头,见他掌心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
她忽然想起系统刚觉醒时,自己躲在洞府里数着日子等死;想起第一次见程砚时,他扛着钉耙骂她"装什么仙子";想起现在,月光漫过桃林,漫过廊下睡着的熊瞎子,漫过她腰间越来越厚的账本。
"傻熊。"她轻声说,替他把披风裹紧些。
清晨的雾气漫上山头时,安燠被窗外的鸟鸣惊醒。
她趿着程砚补好的绣鞋出门,鞋尖的杏纹针脚歪歪扭扭,倒比原来的桃花更生动。
她正想喊程砚来吃早饭,却见山风卷着片金箔从天际飘来——那金箔裹着朵半开的莲花,莲心隐约有字迹浮动。
安燠眯起眼。
她伸手去接,金箔却在触到指尖时化作流光,往不周山方向去了。
"阿燠!"程砚端着粥碗从厨房跑出来,"今天的粥加了新采的野菊——"他忽然顿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际,"那是"
安燠没说话。
她摸了摸腰间的账本,感受着里面新跃动的愿力。
山风掀起她的衣摆,吹得杏纹绣鞋上的针脚轻轻晃动。
"许是送喜帖的。"她转身,接过他手里的粥碗,"先吃饭。"
程砚挠了挠头,跟着她往屋里走。
他没看见,安燠藏在袖中的手正攥着那片金箔的残影——上面只来得及看清两个字:【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