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掌相叠的瞬间,安燠掌心的"安"字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程砚的杏纹却像团温水,顺着指缝渗进来,将那灼痛揉成了酥麻。
护灵碑的青石板突然活了,在两人脚下翻涌成浪,浪尖托着金光往上窜,把他们的影子揉进了云层里。
"看!"程砚的声音带着震颤。
安燠抬头,便见半空中那团金光正凝成枚圆印——左边是她账本里抽出来的算筹,细瘦如针却根根发亮;右边是程砚掌纹里浮起的熊爪印,肉垫处还沾着没擦净的杏汁。
两种纹路在风里打着旋儿,最后"咔嗒"一声咬成个完整的家印,像块被糖霜裹住的杏脯,甜得人鼻尖发酸。
天道法相的嘶吼突然近在咫尺。
安燠转头时,正撞进那青灰色的巨脸里——它的眼球是裂开的焦石,牙缝里还卡着没消化完的愿核,有个穿红肚兜的娃娃虚影正从石缝里往外爬,哭着喊"娘"。
她下意识攥紧程砚的手,却觉掌心的家印"嗡"地一震,金光如潮水倒灌,直接撞进了天道眉心。
"嗷——!"
那声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尖又哑。
安燠眼睁睁看着焦石里滚出漫天光点:有农妇的头巾飘着雨丝,有娃娃的糖人沾着芝麻,有老父的信笺被泪水洇出个模糊的"安"字。
这些光点擦过她鬓角时,她听见程砚倒抽冷气——原来每颗愿核里都藏着段记忆,是他偷偷给山脚下阿婆送的药,是她躲在屏风后给程砚记的糗事本,是他们在洞府里抢最后半块桂花糕时碰碎的瓷盘。
"原来"程砚喉结动了动,"我们早把日子过成绳了。"
护灵碑的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安燠抬头,见那碑正缓缓升向空中,青灰石面被金光洗得发亮,新刻的铭文在阳光下反着暖光:【守者名录·第一户:程砚&安燠·不周山·年租——一坛蜜,三斤杏,两顿饭】。
最后那个"饭"字的竖弯钩拐得极俏皮,像是谁偷偷拿手指蘸着蜜写的。
"才两顿饭?"安燠抽了抽鼻子,故意用指尖戳他胸口,"我前日给你熬的雪梨汤不算?"程砚却盯着那行字直笑,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淌:"你忘了?
神仙收香火要三牲六畜,咱们收的是"他咳了两声,"是阿婆送的腌菜,是娃们塞的野果,是你煮糊的粥。"
安燠的笑僵在脸上。
她这才发现程砚的肩在透光——像是被雨水泡发的纸人,胳膊肘处能看见后面的杏树。"程砚?"她伸手去碰他的脸,指尖却穿进了一片凉丝丝的雾气里。
系统突然在她识海炸响:【检测宿主情绪波动,是否启动《睡仙诀》补充法力?】她刚要应,却被程砚抓住手腕。
"别。"他的声音轻得像片杏叶,"上次你为救我强行运功,系统惩罚你掉了我送的玉坠。
这次"他低头咬住指尖,血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我自个儿补。"
歪歪扭扭的熊头在她掌心绽开时,不周山突然炸响。
安燠听见无数根系在地下翻涌的声音,像千军万马在奔跑;杏树抖落满树红雨,每片花瓣都裹着暖意往程砚身上钻;七山神信物突然从四面八方飞来,金印、铜铃、玉牌绕着他转成个光圈,把那团雾气往实里填。
"地脉认主,山养人。"程砚的声音渐渐稳了,掌心的熊头开始发烫,"你总说我是移动粮仓,现在信了?
山杏养的,能差么?"
安燠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他嘴角的血:"信,但先说好了——"她板起脸,"往后你再偷摘我洞府的桃子,得记到租约里。
上回那筐水蜜桃,够抵三个月的蜜。"程砚抓住她的手往自己嘴里塞了片杏干:"记!
记一百年!
等咱们老得啃不动杏干了,就坐门槛上翻账本,数你给我熬了多少锅雪梨汤。"
山风卷着杏香扑过来,把两人的笑声揉碎在风里。
安燠忽然听见天际传来清响,像是金铁相击又像梵音初起。
她抬头望云,见几缕金光正穿透云层往下渗,像极了当年她在昆仑山脚见过的——佛前金莲的影子。
"看什么呢?"程砚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却只看见一片晴好,"莫不是又馋糖葫芦了?
等会我去山脚下买,让阿婆多裹层糖。"
安燠没说话。
她望着那缕金光,忽然想起账本最后一页还空着。
不过没关系,新的故事才刚开始——她低头看程砚正认真数她掌心的熊头纹路,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护灵碑新刻的名字上,像两棵缠在一起的树。
山脚下忽然传来娃娃的尖叫:"程爷爷!
安奶奶!
阿婆煮了蜜枣粥,让你们去喝!"
程砚立刻站直了,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走,收租去。"
安燠笑着拽他的袖子:"急什么?
先把今日的签到点了——"她指了指脚下,"在自家门口躺赢,系统该给什么奖励?"
程砚弯腰把她打横抱起,往山脚下跑:"管他什么奖励,有你在,就是最好的。"
天际那缕金光又亮了些,隐约能看见莲瓣的轮廓。
但此刻的不周山,只有杏香、粥香,和两个追着娃娃跑的身影,把新的故事,写进了风里。
天际那缕金光突然凝作实质。
安燠正用指尖沾了程砚新酿的槐花蜜在石桌上画小熊,忽觉后颈寒毛倒竖。
抬头时,一朵金瓣青莲正穿透云层直坠而下,莲心裹着卷明黄绢帛,落地时带起的风掀飞了她的绣鞋——那是双绣着小狐狸的软底鞋,此刻正歪在程砚脚边,露出她白生生的脚踝。
"这阵仗"程砚刚蹲下身要帮她捡鞋,忽闻空中传来梵唱。
他抬头,见青莲四周浮起八尊金漆罗汉虚影,每个罗汉眉心都点着朱红佛痣,最前头的持着降魔杵,杵尖却垂着条写满梵文的黄绫:"退避诏?"他念出绢帛上的三个大字,声音里带了点懵,"佛门的诏书?"
安燠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把鞋递过来。
她光脚踩在青石板上,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窜,倒把神智激得清明:"当年我在昆仑山脚听游方僧讲经,说佛门禁地有'退避碑',专给犯了戒的菩萨写检讨。"她捏着那卷明黄绢帛抖了抖,绢帛上的金粉簌簌往下掉,"合着现在轮到他们给咱们写退避诏了?"
程砚凑近看,见绢帛最末果然盖着朵极小的九品莲印,连纹路都和他在天书里见过的如来法印分毫不差。
他挠了挠后颈:"他们承认咱们的新租约?"
"承认个蜜。"安燠冷笑一声,指尖掐住绢帛边角。
她本就生得白,此刻在金光里更像块透亮的羊脂玉,连眼尾的红痣都泛着蜜色,"这是怕咱们搅了取经功德,才用诏书划地盘呢。"她忽然歪头笑了,把绢帛三两下折成纸船,"正好,送他们个顺水人情。"
纸船刚放进溪里,原本浮在半空的青莲突然往下沉了寸许。
程砚眼尖,见船底沾着的金粉正簌簌溶进溪水,把水面染成了蜂蜜的琥珀色。
纸船撞碎一朵飘近的莲瓣时,安燠叉着腰喊:"告诉如来!
以后收租归我,讲经归他——井水不犯蜂蜜!"
溪水里的纸船打了个转,载着她的话音顺流而下。
八尊罗汉虚影面面相觑,最前头的那个突然打了个喷嚏,降魔杵"当啷"砸在地上——原来杵柄上不知何时爬了只蜜蜂,正执着地往杵尖的黄绫里钻。
程砚憋着笑弯腰捡杵,却被安燠拽住后领:"别碰!
那上面的梵文我识得,写的是'见此诏如见佛面'。"她眨眨眼,"咱们偏要摸佛面的逆鳞。"
数日后的不周山,蝉鸣裹着杏香漫过青瓦。
安燠躺在新修的廊下打盹,墨绿纱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搭在石桌上的账本——那是她用百年狐皮鞣制的,封皮上用金线绣着"安氏收租录",此刻正摊在她肚皮上,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
"叮——"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开,惊得她睫毛颤了颤。
她眯着眼睛摸向床头的青瓷盏,却摸了个空——哦,今早程砚非说"喝蜜水能变聪明",把她的茶盏偷去装蜂蜜了。
她翻了个身,账本"啪"地掉在地上,露出系统弹出的光屏:【今日签到成功·地点:自家屋檐·奖励:《懒仙养老经》】。
"懒仙?"安燠笑出了声,把光屏上的字折成纸鹤。
纸鹤是用账本内页叠的,还带着她前两日记的租约:"三亩桃林换两坛桂花蜜山脚下阿婆的腌菜抵半年香火"。
她扬手把纸鹤扔向院角的蜂房——程砚正蹲在那儿酿蜜,靛青布衫沾了好些蜜渍,活像只胖墩墩的大黄蜂。
"喂!
老程!"她拖长了声音喊,"以后咱家新规——谁先起床谁做饭!"
程砚手一抖,刚灌进陶罐的蜂蜜"哗啦"泼了满地。
他手忙脚乱去捂罐口,却反把更多蜜抹在脸上,活像只沾了蜜的熊瞎子。
安燠笑得打跌,刚要起身,却见那只纸鹤掠过杏树时突然泛起涟漪——纸面上映出个模糊人影:齐肩短发,抱着本厚书,正站在图书馆落地窗前合上书页,封皮上赫然写着《大雷音劫》。
"阿燠?"程砚擦着脸上的蜜走过来,见她盯着纸鹤发愣,"纸鹤成精了?"
安燠没答话。
她伸手去碰纸鹤,指尖刚触到那抹人影,纸鹤"呼"地燃成灰烬,却有热意从脚边传来——是摊在地上的账本。
她弯腰捡起,见最后一页原本空白的地方浮起一行小字,墨迹还在颤:【警告:检测到跨界波动……宿主,你要回去吗?】
山风掀起她的发梢。
程砚蹲下来帮她理头发,沾着蜜的手指在她耳后蹭了蹭:"发什么呆呢?
阿婆刚送来新腌的酸梅,说配我酿的蜜最——"
"不回。"安燠突然打断他,把账本往怀里一抱。
她望着程砚沾了蜜的鼻尖,想起他昨夜替她捂凉了的脚,想起他偷偷在她枕头下塞的糖葫芦,想起他说"等老了坐门槛翻账本"时眼里的光,"这儿有饭有蜜,还有个傻山神"她嘟囔着,把脸埋进他沾了蜜的衣襟,"老娘不走了。"
程砚没听清她的话,只觉得怀里软乎乎的。
他拍了拍她的背,起身去捡地上的蜂蜜罐,却没注意到账本在安燠怀里微微发烫,那句"你要回去吗?"正像流萤般反复闪烁,在纸页上织成一片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