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盘腿坐在石板中央时,掌心的血已经渗进了第三道石纹。
血珠顺着指缝滴落的瞬间,她后槽牙轻轻咬了咬——系统说过被动受伤不触发惩罚,但这疼还是真真切切的。
程砚的手始终攥着她的,掌心的温度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手腕发颤,却又让她莫名安心。
"共命契不只是共享生死。"她盯着逐渐成型的血色阵图,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它能让两个人的力量,在极限时刻互换。"
程砚的熊耳猛地抖了抖。
他蹲得太久,膝盖压着青石板发出轻响:"互换?"
"比如——"安燠抬头看他,晨光穿过他发间翘起的熊毛,在他眼底投下碎金,"你替我扛雷劫,我替你承反噬。"
话音未落,程砚的手掌突然收紧。
他喉结滚动两下,眼眶红得像被霜打过的山果:"不行!你刚压住堕仙反噬,再替我受创会魂飞魄散!"
安燠被他握得指尖发麻,却笑出了声。
她另一只手抬起,指尖轻轻点在他心口——那里还留着上个月她给他缝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条小蛇。"你忘了?
《睡仙诀》还在呢。"她眨眨眼,"我只是不能主动修炼,但被动吸收法力系统小懒虫管不着。"
程砚愣了愣。
他想起上个月安燠抱着他酿的桂花蜜坛睡了三天,醒过来时坛里的蜜一滴没少,反倒是她的法力涨了两成。
当时她缩在他怀里揉眼睛,尾巴尖偷偷卷他手腕:"这叫睡梦中捡漏,系统检测不到~"
"你打出去的每一击,我都能在梦里'捡漏'。"安燠尾音轻扬,像在说今天的糖葫芦特别甜,"就算受了伤,睡一觉就补回来了。"
程砚还想反驳,远处突然炸开一声暴喝:"结三才阵!别让那妖女完成封印!"
白翎子的声音像根钢针扎进耳膜。
安燠抬头望去,二十余天兵已呈三角合围,最前排的小将抖开缚仙索——那是根泛着幽蓝寒光的锁链,每寸链身都刻着"急急如律令"的烫金咒文,正嘶嘶吐着蛇信般的电花。
"夫人!"程砚低吼一声,熊耳瞬间竖成两把小剑。
他突然扯开腰间束带,粗布外袍"哗啦"落地——上个月被老山君追着跑时刮破的衣摆还挂着草屑,却被他连夜用山麻线缝得整整齐齐。
安燠看着那道熟悉的补丁,突然想起《天庭八卦实录》里夹的那片银杏叶——是程砚去年秋天蹲在她洞口,用鼻尖顶给她的。
下一秒,墨色妖气裹着腥甜的风扑面而来。
程砚的半妖本体虚影腾空而起:那是头足有两丈高的巨熊,额间银纹像道闪电劈开乌云,前掌覆盖着比玄铁还硬的金鳞,每一步踏空都震得祭坛石板嗡嗡作响。
"不周山守关人岂是你们能动的!"他的声音混着熊吼,震得天兵们握剑的手直颤。
巨熊前掌重重拍下,缚仙索刚碰到金鳞就爆出刺目火星,"咔嚓"断成两截。
白翎子的脸瞬间煞白。
他后退两步撞翻供桌,香灰扑了满头:"这这是上古熊妖血脉!他不是普通山神——"
"普通山神?"程砚甩了甩熊爪,碎成齑粉的缚仙索簌簌落在他脚边,"当年不周山塌,我老祖用熊背扛了三百年碎石;后来天庭封山,我阿爹在雪窟里守了五十年火种。"他低头看向安燠,银纹下的眼睛软得像化了的蜂蜜,"到我这儿守个人,很难么?"
安燠望着他脚下的碎链,突然觉得掌心的血不那么疼了。
她低头看向石板——血色阵图已蔓延至边缘,最后一道纹路正沿着程砚的靴底蜿蜒而上。
"程砚。"她轻声唤他。
巨熊虚影缓缓收敛,程砚弯腰把外袍披在她肩上。
衣摆还带着他体温,混着松脂和蜂蜜的香气。
他蹲下来,用指腹替她擦掉唇角的血:"疼么?"
"不疼。"安燠摇头。
她望着他发间翘起的熊毛,突然伸手把那撮毛压平,"等会儿可能要闭会儿眼。"
"我在。"程砚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虎口的血痂——那是上个月她替他挡妖丹碎片时留下的。
天兵的喊杀声更近了。
白翎子举着断成两截的缚仙索,嗓子都喊哑了:"放雷火!烧了这祭坛——"
安燠闭上眼睛。
她能感觉到程砚的心跳透过交握的手传来,一下,两下,像敲在她心尖上的鼓。
血玉的碎粉还粘在掌心,混合着两人的血,在石板上画出最后一道纹路。
"程砚。"她的声音轻得像句叹息。
程砚没应声。
他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望着祭坛外逼近的雷火,熊耳在风里竖得笔直。
安燠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程砚喉结滚动时泛着青茬的下巴。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握的手渗进她血脉,像团烧得正旺的松明火,把她因失血而发虚的神魂烘得暖融融的。
"程砚。"她的声音裹着血沫,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信我一次——把你的山神之力全灌进来!"
程砚的熊耳猛地抖了抖。
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力气正在流失,像握不住的山涧流水。
可"全灌进来"这五个字,意味着要解开他用百年修为封在识海的山神印——那是不周山传下的火种,稍有不慎便会反噬成伤。
"夫人"他尾音发颤,拇指无意识蹭过她虎口的旧痂。
那是上个月他为救被蛇妖缠住的她,硬接了对方妖丹自爆时,她扑过来替他挡下的碎片。
当时她疼得眼泪直掉,却还咬着牙给他止血,说什么"熊瞎子的皮糙肉厚是拿来护人的,不是拿来挨揍的"。
天兵的雷火咒已经开始吟唱。
白翎子攥着断索的手青筋暴起,额角的汗珠砸在供桌上,溅起星星点点的香灰。
安燠突然用指甲掐了下他掌心——这是他们约好的"别啰嗦"暗号。
她睫毛轻颤,声音里裹着点平日里偷喝桂花酿时的狡黠:"你忘了?系统小懒虫说过,被动吸收不算主动修炼。"
程砚喉间滚出声闷笑。
他望着她沾血的嘴角,突然仰头咬破舌尖。
腥甜的血珠坠在交握的掌心,与两人的血混作一团,在石板上绽开朵妖异的花。
"接住了。"他低喝一声。
刹那间,安燠感觉有滚烫的洪流撞进识海。
那是程砚的山神之力,带着松涛的轰鸣、雪水的清冽,还有藏在最深处的、她去年冬天落在他洞府的半块糖葫芦糖渣的甜。
与此同时,她体内蛰伏的堕仙之力突然翻涌——那是上一世被灭口时,仇家强行灌进她经脉的污血,此刻竟像见了克星般,乖乖裹着山神之力绕成个金灰交缠的茧。
"轰!"
雷火咒砸在护盾上的瞬间,安燠耳膜震得发疼。
她睁开眼,正撞进程砚满是担忧的眼睛。
灰金护盾上爬满蛛网似的裂纹,却始终没碎。
白翎子的喊杀声突然变了调:"加、加大灵力!这妖女的盾在在吃我们的雷火?"
安燠低头看向掌心。
血色阵图正疯狂吸收着雷火的光,每道纹路都亮得像淬了星子。
她突然笑出声——原来系统说的"被动捡漏",不止是睡觉和撞树。
当共命契把两人的力量拧成一股绳,连敌人的攻击都能变成补药。
"程砚!"她突然拽住他前襟,"看我眼睛!"
程砚一愣,便见她眼底浮起细密的纹路——像是群山叠嶂,又像溪涧蜿蜒,正是不周山山神印的模样。
他瞳孔骤缩:"这是山神令?"
"原来它选的不是你一个。"安燠指尖按上他眉心,能感觉到那里有团温热的光在跳动,"是'我们'。"
山风突然变了方向。
最先察觉的是白翎子——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像被谁用冰锥抵住了脊梁。
紧接着,林子里传来细碎的响动:石缝里钻出土拨鼠,树洞里探出松鼠脑袋,溪水里的锦鲤跃出水面,连最胆小的兔妖都扒着灌木丛露出红眼睛。
它们望着祭坛方向,前爪交叠,慢慢跪了下去。
"山山灵?"白翎子后退三步,靴跟撞在供桌腿上,"不可能!山神传承岂能双主?"
安燠没理他。
她望着满山跪伏的小妖,突然想起程砚总说"山灵有灵,懂谁真心待它们好"。
原来当两人的心跳透过共命契连成一片,那些被神仙忽视的、被天兵追杀的、躲在角落苟活的小精怪们,早就在暗中等着认主了。
"程砚。"她踮脚勾住他脖子,像从前抢他蜜罐时那样,尾音带着点得逞的甜,"我熊瞎子护食是出了名的——但老婆,例外。"
程砚被她逗得闷笑,熊耳却诚实地竖得笔直。
他望着她发间沾的血,抬手替她理了理乱发:"听你的。"
下一秒,他掌心按在祭坛上。
地动山摇。
天兵们的剑"当啷"落地,白翎子踉跄着抓住旗杆才没摔个屁股蹲。
巨树连根拔起砸向阵脚,碎石像暴雨般往下落,连雷火咒都被震得散了大半。
程砚的半妖虚影再次浮现,这次却比之前更清晰——金鳞覆盖的前掌上,竟隐约能看见安燠眼底那抹山河纹。
安燠伏在他肩头,望着溃退的天兵,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从前她总觉得穿成反派是命定的劫,如今才明白——所谓"反派剧本",不过是神仙们懒得写的边角料。
而她和程砚,偏要在这边角料里,写出新的山主传奇。
尘烟未散时,满山小妖的低诵声渐渐清晰。
"山主临位山主临位"
程砚低头看她,见她眼角还挂着泪,却笑得比春天的山杏还甜。
他凑过去用鼻尖蹭了蹭她耳尖——这是熊族表达欢喜的方式。
"以后"他声音哑得像含了块蜜,"咱们的山头,得盖间大点的屋子。"
"为什么?"安燠歪头。
"因为"他望着满山跪伏的山灵,又看了看她发间晃动的狐尾,"要装得下你藏的糖葫芦,我酿的蜂蜜,还有所有被神仙忘了的小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