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山风裹着槐花香吹进院子时，安燠正替程砚擦掉眉骨上的蜂蜜渍。
那行青纹道袍的身影在院门口站定，为首男子腰间玉牌上"天"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她指尖微顿——前世手札里夹着的残页突然浮上心头："仙班巡查，最忌形迹可疑。"
"在下李巡风，奉广元帝君之命巡视地方山神辖区。"男子抱了抱拳，目光却扫过程砚怀里的蜂蜜罐，最后落在崖壁的功德榜上，"听闻程山神治下有方，特来讨杯茶喝。"
程砚尾巴尖在裤脚里不安地卷了卷，偷偷捏了捏安燠的手。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汗，却反而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些——这傻熊，分明自己也慌得很，偏要装出巡山时的沉稳模样。
"大人快请进！"安燠笑得眼尾弯成月牙，转身时狐尾悄悄扫过程砚的小腿，"阿砚快把蜜罐搁灶上，我去摘新腌的糖渍青梅。"她特意加重"糖渍"二字，余光瞥见李巡风喉结动了动——到底是神仙，也馋人间甜物。
接下来三日，山神庙的桂花蜜茶没断过。
李巡风带着随从漫山转悠，说是"考察民生"，实则总往流亡小妖聚居的竹楼凑。
安燠蹲在院门口剥莲子，看他们蹲在晒药草的阿婆跟前问"可曾被山匪欺压"，又凑到掏鸟窝的小狼崽旁翻查生辰八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哪是巡查，分明是查户口来了。
"夫人，他们今早又去了后山桃林。"程砚端着新熬的梨汤过来，熊耳在发间若隐若现，"那片林子住着三只被雷劈断尾巴的兔子精，我前日刚给它们补了篱笆"
安燠把莲子往竹匾里一倒，指甲在石桌上敲出轻响："兔子精的原身是广寒宫逃出来的？"
"倒不是。"程砚挠了挠后颈，"就是普通山兔，不过"他压低声音，"前日我给它们治伤时，发现其中一只脚腕有灼痕，像是被捆仙索勒的。"
安燠心下了然——被仙班通缉的小妖，最显眼的标记就是仙术留下的旧伤。
她望着竹楼上飘起的炊烟，忽然想起前日替瘸腿老猴包扎时，那猴子哆哆嗦嗦塞给她的半块银锭，说是"从前给天蓬元帅喂马时攒的体己"。
"阿砚，今晚把地窖的腌笋往东边挪挪。"她摸出帕子擦手，指尖在程砚手背画了道小圈，"顺便把账房的桃核阵再加固两层。"
程砚眼睛一亮："夫人说的是上次撞树签到得的头铁桃核？"
"嘘——"安燠用莲子堵住他的嘴，"那叫定身桃核阵。"她想起系统奖励时的提示"头铁传承可淬万物为阵基"，差点笑出声，"你且记着，今晚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露头。"
月上柳梢头时，安燠蜷在廊下的藤椅里打盹。
她早把《睡仙诀》运行到第三重，表面闭着眼，耳力却比寻常精怪强了三倍——西厢房的窗棂被轻轻推开，三道影子猫着腰摸向账房，靴底蹭过青石板的声音像极了偷腥的黄鼠狼。
"啪嗒。"第一枚桃核被踩碎的瞬间，阵法应声启动。
安燠数到第七声闷哼，才慢悠悠起身，拎着盏琉璃灯晃过去。
月光下，李巡风三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举着手僵在账房门口，发冠歪在耳后，腰间玉牌撞在青砖上叮当作响。
"这阵法"李巡风脖子梗得老直，"是何人所布？"
"我家那位设计的防盗机关。"安燠歪头看他，故意用帕子捂住鼻子，"大人身上这股硫磺味，莫不是刚从炼丹炉旁过来？账房可没藏仙丹，倒是有前日程山神掏的蜂窝，您若喜欢"
"住口！"李巡风脸涨得通红，他身后的随从更惨，一只脚还卡在桃核堆里，另一只鞋不知甩到了哪里。
安燠憋着笑把灯往他们脚边一照，照亮满地泛着青光的桃核："这桃核最是记仇，被踩过的地儿明早准起青包。几位大人若实在闲得慌，不如帮我给后山的老槐树刷层防虫漆？我家阿砚前日说，树洞里的松鼠又偷了他半罐桂花蜜"
待三人连滚带爬回西厢房，安燠才扶着门框笑出声。
她摸出怀里的小本本，借着月光记下："七月十五，李巡风踩桃核+3，歪发冠+2，摔鞋+5——系统该给我加功德了吧？"
"夫人。"程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点压低的急切。
安燠转身，正撞进他怀里，熊毛蹭得她鼻尖发痒。
他手里攥着半片碎玉，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我在他们窗下捡到的，这纹路像是广寒宫的追魂令。"
安燠的笑慢慢收了。
她望着程砚眼底的担忧，忽然想起今日午后李巡风看功德榜时，指尖在"流亡小妖安置+100"那行字上停留了许久。
山风卷着槐叶掠过他们脚边，远处传来巡夜小妖的梆子声，一下，两下，敲得人心发紧。
"阿砚，"她把碎玉收进袖中，"明早你去趟百花谷，就说我馋新酿的荔枝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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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刚要应，忽听西厢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他耳朵动了动，低头在安燠发顶亲了亲："夫人等我。"
安燠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摸了摸袖中碎玉。
月光落在功德榜上，"程夫人投喂松果+5"那行字被照得发亮，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字："巡察使踩桃核+10"。
她勾了勾嘴角，转身回屋——有些账，该算清楚了。
程砚摸黑潜回山神庙时，鞋尖沾了半片带露的青苔。
他站在院门口屏息听了听，确认安燠房里的烛火还亮着，这才猫腰钻进西厢房后的竹丛——方才在巡察使营地，他蹲在柴堆后扒拉了半时辰，终于在那个总揪着胡子咳嗽的灰衣修士包袱里翻出半卷密信。
牛皮纸被汗浸得发皱，墨迹却清晰得扎眼："玉面夫人若知玄真子旧事，速报。广元帝君有令，敢有异动者，就地镇杀。"
他手指发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玄真子——安燠前世手札里总被红笔圈住的名字，那个害她被灭口的真凶。
原来这些巡察使根本不是来查山神政绩的，是冲她藏着的秘密来的。
"阿砚？"
门轴轻响，安燠端着热姜茶出来，发梢还沾着梳头时落下的银饰。
程砚手忙脚乱要藏密信，却被她眼尖揪住手腕："掌心都掐红了，又闯什么祸？"
烛火映得她眼尾的狐纹忽明忽暗。
程砚喉结动了动，把密信摊在她膝头。
安燠的指尖刚触到"玄真子"三字，便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指甲在木桌上抠出道浅痕——前世血洗青丘那晚，她躲在枯井里，亲眼看见玄真子的玄色道袍扫过井沿，袖中飘出的沉水香，和李巡风身上若有若无的硫磺味，竟有三分相似。
"他们要灭口。"她突然笑了，笑得程砚后颈的熊毛都竖起来，"可我偏不让他们称心。"
程砚赶紧捧住她的手："夫人要做什么？我跟着。"
"引蛇出洞。"安燠抽回手，转着腕上的玉扳指，"李巡风这几日总往功德榜瞄，看见'安置流亡小妖'那行字眼睛都亮——神仙也爱面子，我若说有昆仑旧档残卷，能证明我这山头的清白"
"可那残卷是假的！"程砚急得耳朵直抖。
"假的才好。"安燠捏了捏他发颤的耳垂，"他们要的不是证据，是我手里的秘密。我献残卷表忠心，他们必信。等三日后交接"她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圈，"阿砚，你说咱们的桃核阵，能困住几个神仙？"
程砚眼睛一亮："前日头铁签到得的桃核，我泡了七七四十九天槐枝水，碰着就痒得钻心！再往林子里埋十坛蜂窝——他们若敢动粗，保准被蜜蜂追着啃！"
安燠噗嗤笑出声，忽然又板起脸："但你得答应我，到时候躲在树后，不许冲第一个。"
"夫人——"
"程山神。"安燠踮脚戳他心口，"我要的是瓮中捉鳖，不是熊瞎子扑火。"
第二日卯时，安燠端着新晒的桂花糕叩响西厢房。
李巡风正对着铜镜理冠，见她来，手忙脚乱把半块没啃完的枣糕塞进袖里。
"昨日听大人说爱读古籍。"安燠把食盒推过去，"我前日收拾旧物，翻出半卷昆仑玄真子的手札残页"
李巡风的茶盏"当啷"落地。
"夫人说笑了。"他蹲下身捡茶盏，耳尖却红得滴血，"玄真子上仙的手札，怎会在"
"我原是青丘旁支。"安燠垂眸抚过袖口的狐毛，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青丘遭劫，我娘把这残卷缝在我襁褓里"她抬眼时眼尾泛红，"如今我只盼能为仙班效力，证明我这妖怪"
"夫人言重了！"李巡风猛地站起来，撞得桌角的茶盏叮当响，"三日后亥时，后山密林。你带残卷，我我带陛下新赐的金壶春酒！"
安燠憋着笑退出门，刚转过影壁便扶住墙笑出眼泪。
程砚从廊下闪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被揉皱的桂花糕："夫人这招'我见犹怜'，比我当年骗老山君的蜂蜜还管用。"
"那是你笨。"安燠戳他肩膀，"今晚我去密林签到，你去布陷阱。"
"签到？"程砚挠头，"那地儿蚊子多。"
"潜伏签到。"安燠晃了晃系统界面，淡蓝光幕里"后山密林·潜伏"的字样正在闪烁，"系统说只要蹲够时辰，能得好东西。"
是夜，安燠裹着程砚的熊皮斗篷蹲在密林中。
虫鸣裹着露水渗进衣领，她数到第七十只蚊子落在手背上，系统提示终于响起："叮——潜伏签到成功！，可追踪接触者七日。"
她借着月光展开符纸，指尖在符纹上轻轻一按，符纸便化作一道青烟钻进怀里的残卷。
程砚的脚步声从树后传来，扛着半麻袋桃核："夫人，我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埋了蜂窝，又用头铁桃核摆了困仙阵——他们要是敢动手，保准被蜜蜂追着跑，桃核黏在鞋底抠都抠不掉！"
安燠摸着残卷里的隐踪符，忽然握住他的手："阿砚，若真打起来"
"夫人别怕。"程砚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衣襟，体温透过粗布道袍渗进来，"我是守山大神，要守的从来不是什么功德榜，是你。"
三日后深夜，安燠独自提着灯笼往密林走。
她故意走得很慢，让灯笼的光在树影里摇晃成模糊的团。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她摸了摸袖中残卷——隐踪符的位置微微发烫，像颗跳动的心脏。
林深处传来踩断枯枝的声响。安燠勾了勾嘴角，脚步更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