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天朗气清
徐归舟半靠着福利院里的橙树,神色淡漠地略过同护工玩耍的孩子们。当他们好奇地望过来时,他便会立即挂上和煦的微笑打招呼。
他已经没那么喜欢孩子了。
在得知赵雨琴死讯的瞬间,他清楚自己这辈子都很难再喜欢上小孩了。即便那仅仅只是一场意外。
赵雨琴在工作闲遐时常常会到福利院帮忙,徐归舟也曾偷跟过来。他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躲在树底下远远地看被孩子们环绕着的赵雨琴。她笑得很漂亮,与结婚照里的模样相同。
赵雨琴是个愚蠢的人。
他费尽心思地请求谢先生,来回兜转许久,才把酬金名正言顺地给予赵雨琴。不论是顺水推舟的升工资、提待遇,还是暗箱操作的“幸运”,他如此殚精竭虑地想让赵雨琴过上她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不必再为柴米油盐奔波。
可赵雨琴做了什么?她选择把钱花在这群孩子身上。她把时间、精力和全部的爱送给这群孩子。她选择拮据地活着,让被抛弃的孩子们露出笑脸。幻想姬 勉肺粤黩
也许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的缘故,徐归舟也是个愚蠢的人。
年少的徐归舟最初还幻想着待高考结束后就来找赵雨琴,他会不动声色地向赵雨琴透露,这些年里他有付“赡养费”,让赵雨琴自己去猜究竟哪些是“赡养费”。后来十四岁的徐归舟捏着赵雨琴留下的存款,全部以她的名义捐给福利院。
既然她希望孩子们幸福,那他也未尝不可添砖加瓦。
但当这群人用感谢的眼神看过来时,徐归舟只觉得恶心。他对自己感到恶心。他并非是因崇高的善心才做这些事,仅仅是想让天堂的赵雨琴看见他为了她的梦想到底抛弃了多少而已。
十四岁的他就是这样卑劣又扭曲的人。各种情绪在胸腔翻腾,恨意和自毁将他淹没,那些无处安放的肮脏感情急需落脚点。
在彻底崩溃前,他向谢不辞求救了。
名阳江的水很冷,坐在轮椅上的人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卑微地仰头,小心揪住她的裤脚,在磅礴的雨季里求救。
可正如赵雨琴无法把徐明从烂泥拉出来那样,谢不辞救不了他。比奇中闻旺 庚辛最全谢不辞本身就陷在烂泥里,他也是。谁又会知道呢?初来乍到的徐归舟也曾想过要把谢不辞拉出来。但他却忘了,两个在烂泥里连挣扎都不愿挣扎的人别说拯救,连自救都做不到。
从最开始,故事就不存在好结局。
说到底,灵魂下沉时的相遇追根究底是为了共沉沦。
徐归舟象是感受到什么,猛然扭头。
几十米开外的树底下,有人坐在轮椅上。树荫将阳光完全拦截,她被阴影复盖,似妖似鬼。女生纤细如竹,抬起的黑眸无悲无喜地看向他。
对视的瞬间,大风掠过草木,掀起浮萍缥缈。
徐归舟下意识按住右臂,烫疤在掌心勾勒出型状。他直愣愣盯着那个人。
女生在眨眼间变成女人。穿着红衣服的女人朝他璨烂地笑着,眼角眉梢洋溢着比日光还要耀眼的光芒。她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
“舟、徐归舟!”
他回过神:“啊,是。”
“身体不舒服吗?”祝秀美忧心道,“要不先回酒店睡一会儿?反正你还有几天假,不着急回去。”
“没事,可能是有点中暑了。”徐归舟安抚地笑笑,“我去喝点水,缓缓就好了。别担心,真没什么事。”
他说完便走向大厅,转身前最后看了眼树下,那里什么人也没有,只剩几根狗尾巴草在随风飘。
徐归舟心不在焉地倒水,直到热水烫到鞋才反应过来。他慌张地收拾满地狼借,在传进来的模糊的欢笑声里渐渐降下速度。
他望着地板上的水渍,忽然间想起几年前,陷进病床里的人浑身滚烫,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随着高温而变得有些红。
她慢慢地睁开眼,睁开潮湿的、空洞的眼睛看着他。沉默许久,她开口道:“你觉得垃圾该怎样才能存活?”
她的声音很沙哑,像掺满砂砾的石板,磨得人破皮流血。
徐归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她听完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又或许是“呵”。他听不清也听不懂,便嗫嗫地问怎么了。
女生重新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垃圾该怎样才能存活?
垃圾就该和垃圾待在一起,然后彼此腐烂,彼此共亡,共同化成一滩恶心的臭水。
徐归舟面无表情地把水迹擦干,去卫生间洗手时,他用力搓揉着双手,淡淡地想:该想办法把这些记忆复盖了。
谢不辞在他的人生里留下太多痕迹。它们无孔不入,会在每个难以察觉的时机影响他。这些无用的回忆早就应该消失了。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脸。越过那双麻木不仁的眼睛,仿佛能看到谢不辞在镜子那端直视他。
徐归舟洗手的动作短暂地停了一瞬。
安静的卫生间里,只有水声在疯狂彰显存在感。
他随即关掉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来到庭院时,捉迷藏的游戏仍未结束,被逮到的孩子正努力查找剩馀掩藏起来的人。
夏风依旧,暖阳烂漫。他走到祝秀美身边,飘浮的灵魂总算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