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光辉如脉络般在房间里散开,桌面被照得滚烫,仿佛是那些无法被薄薄的纸片承载着的旧日全都洒了出来。
徐归舟经过短暂的崩溃后,把剩馀没拆开的星星放回玻璃瓶中,纸条则塞进抽屉里。他平静地注视占据大半瓶的星星,好似在通过这些看到有个年幼的孩子将心情叠成星星,郑重地放进瓶子里,盼望它能飞到远隔千里的哥哥身边。
他站着好半晌,才缓缓挪动步伐。他有些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了,周遭的景物相当混沌,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又该去往何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他停停顿顿地走,眼前有扇门蓦然被推开。
于是天光乍亮,世界飘进音乐。
徐归舟转动眼珠,目光落在推门人身上。
穿着酒红色卫衣的人耷拉着眉眼,看起来很疲惫。她提着水杯,靠在门框上懒懒道:“哈——嗯?你哭了?”
“怎么了?饿哭了?”祝卿安凑上前,眼里笑意粲然,“你这泪腺怎么越长越发达?”
“没有。”他闷声道,“没哭,别污蔑。”
下垂眼常常给人温和的印象,尤其徐归舟此时低头耷脑眼框通红,模样便显得更好欺负。看得祝卿安心神微动,很想抱抱他。
徐归舟在过去总把“不用担心,我会解决”挂在嘴边,可祝卿安看着他单薄的肩膀,总在想如果她可以快点长大就好了。毕竟常言道“天塌下来,自有长的撑住”,她若是能长得快些高些,是不是就能让徐归舟多歇会儿?
但时间永远不等人。
祝卿安闭闭眼,挑眉道:“那就是得红眼病了?怎么,在这还水土不服上了?”
“哎,你能说点好话吗?”徐归舟笑了笑,垂首靠向眼前人的肩窝。
祝卿安瞬间安分了。她偏眼看着男生的侧脸,距离近到只要歪个头就能亲上。她看了片刻,慢慢伸手,摸了摸男生柔软的黑发。
“怎么了?”她问。
“没怎么。”他回道,“你累不累啊卿卿?”
祝卿安没听懂,以为是在问工作:“累肯定是累的,昨天赶稿是个意外,平常我都有按时交稿,还是很惬意的。”
说完,她“啵”地亲了口。
徐归舟震惊地抬头:“不是,你干啥?”
祝卿安无辜道:“不是你让我‘亲亲’的吗?”
徐归舟:“……”
徐归舟道:“倒是别玩这种谐音梗啊祝卿……”
话还没说完,祝卿安便勾着他的脖子,踮脚往唇上亲了下。
徐归舟被亲得没好气道:“怎么,你希望我以后怎么叫你?”
“你确定要我来想吗?”祝卿安好整以暇道。
徐归舟的眼角狠狠抽了两下:“你不是要喝水吗?这么能说,不渴了?”
“这位大人挡在这,要小女子如何出去?”祝卿安戳戳他的胸口。
徐归舟无言,侧开身。
漫步来到桌旁的祝卿安倒了点温水,仰脖喝下,几滴水珠顺着颤动的脖颈没入衣领。
徐归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
“你什么时候有偷窥的爱好了?”祝卿安又倒了点水。
“我这是光明正大地看,怎么能说是偷窥?”
“得给钱。”
“要多少?”
祝卿安竖起一只手。
徐归舟惊讶道:“五分?这么便宜?先开个年卡,要是体验不错再续。”
祝卿安无语地走过来踹了下他的腿:“滚啊。”
“不滚能拿我怎么办?”徐归舟嬉皮笑脸道。
“你昨晚和她都做了什么?”祝卿安淡淡道。
这句话砸出来的瞬间,空气凝滞了两秒。
“呃……盖棉被纯睡觉?”徐归舟咳了声。
“纯睡觉?”祝卿安往前一步,“哪门子的纯睡觉?”
徐归舟迫不得已地朝后退,脊背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就闭上眼会做梦的纯睡觉。”
祝卿安又走了几步:“是吗?”
随着她的靠近,酸甜的果味丝丝缕缕地环绕着周身,徐归舟猝然想起昨夜被酒气熏透的花果香,沉闷的空气中是两张紧贴的滚烫面孔,在濒临窒息的环境里,声音和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徐归舟贴着墙,移开眼道:“……还亲了下。”
“舌吻是吗?”祝卿安面无表情道。
徐归舟说不出话了。这种感觉就象是答题卡被收走的前一秒才发现所有的答案都写错行了,借口和弥补都无济于事。
好在祝卿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女生捧住他的脸,抬头凑上去。大约是刚喝完水的缘故,她的嘴唇湿漉漉的,就这么叼着男生的下唇轻捻,话语碎在急促的呼吸间:“走的时候……你们也亲了、是不是?”
尚未掌握技巧的女生仍然青涩,只懂纠缠却忘了喘息,徐归舟单手捏着她的下巴,稍稍分开,任由热气喷洒在脸上,垂眸“恩”了声。
“你倒是还敢承认。”祝卿安怒极反笑,换完气后再度探进去。
“你不是希望我诚实吗?”徐归舟模糊不清道,“怎么说实话,你反倒不开心了?”
“你没听见我在笑吗?”
“只听出你要喘不上气了。”
“这么擅长?”祝卿安冷笑道。
“天赋异禀吧。”徐归舟气定神闲道,“要我教你么?”
“……怎么教?”
“求学是要给学费的。”徐归舟把着她的下巴推远,举起一只手道“店小怕客,概不赊帐。”
祝卿安瞥了眼:“你还欠我观赏费,咱俩抵消了。”
“货币不流通,拒绝交易。”
“哦。”祝卿安出乎意料地没有在这方面纠结,“那先付五分之一。”
“支付宝还是微信?”徐归舟边说边掏手机,忽然感觉到捧着脸的手用力了,随即温热印在眼角。
他动作微僵,想起好些年前,不谙世事的祝卿安也曾这样吻掉他的眼泪,而后哭嚎着说“哭哭”。
是哭还是苦,谁也说不清。
“发生什么了?”祝卿安望着他。
徐归舟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你恨我吗?”
这个过于尖锐的字眼唐突地出现在被暧昧环绕的角落,祝卿安闻言愣了下,对上他沉沉的目光,顿了会儿说:“恩,我恨你,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她说得轻飘飘,唇瓣还揉着红肿的痕迹,可她的眼神象是在宣判一件不容置喙的事。
徐归舟笑了:“怎么跟哄小孩似的。”
“但我更恨我自己。”祝卿安说。
那些在痛苦和怨怼中发芽的感情早已变作荆棘利刃,祝卿安在无尽的恶念里挣扎许久,终于意识到所有的憎恨全都在刺向自己,刺向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她侧耳靠向徐归舟的心口,看见桌面上原本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玻璃瓶如今缺失了部分,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可事已至此,你也心知肚明,无论这份感情你接受与否,我们都没办法分开了。
徐归舟,你在我的人生中留下太多痕迹。你构建我的存在,引导我前进的方向。你是我生命的墓碑。你毁掉我的全部。我们早已密不可分。
祝卿安笑道:“你看见它了吗?”
你看见戒指了吗?
你看见在我十八岁那年摘下的善恶果了吗?
你看见我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嫁给你的证据了吗?
徐归舟,你听懂我的心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