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沉默反倒是最好的。
祝卿安看到回复时,最先涌上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荒唐的可笑。她把那四个字认认真真翻来复去地看了半天,确认对面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后,唇边扬起微笑。
站在旁边的刘宇偷瞄女生的脸,恨不得当场钻进车里烧壶水暖暖心窝,但他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心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徐啊小徐,“风流”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瞟了瞟不远处那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车,暗叹道:果然要想在这世道生存,要么有富爹权妈好家世,要么就得有伶牙利嘴俏脸皮。
刘宇还在思索小徐同志的结局会是偏安一隅还是石沉大海时,祝家的千金已经冲进楼了。没过多久,他收到老板的消息:
“人已经过去了?”
哎呀,该说老板是算无遗漏好,还是腹黑呢?
……
…
祝卿安的目光落在男生的侧颈上。约莫是复生的缘故,他的肤色要比平常人白得多,于是那抹红便显得越发刺眼。
她想起周酌云——这人象是知道外面的是谁,毫不避违地拿着那摞玩意儿开门,眉间凝着餍足,恍若山间得偿所愿的貌美精怪。言辞很谦卑,可每个字音都透露出令人不适的气息。
真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结构。祝卿安冷冷地想,面上的笑仍旧滴水不漏,却不及眼底。
“该回家了,总赖在别人家里不太好。”祝卿安温声细语道,“更何况,你不怕上热搜,也得考虑考虑小云姐的星途吧?”
徐归舟被这张冷飕飕的笑脸惊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忙不迭道:“呃,你说得……”
“先吃饭吧。”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的周酌云低眉柔声道,“安安,你哥他忙活那么久,总得先让他吃口饭再走吧?”
祝卿安闻言,笑容扬得越发璨烂。
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啊。忙活那么久?忙活什么了忙那么久?
“……对对!我忙活了一早上做早饭,可不得先吃了再走么!”徐归舟快步来到饭桌旁,“瞧瞧我这面煮得,真是色香味俱全!卿卿你饭吃了没?要不要来点?”
他边说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周酌云,后者则无辜地朝他眨眨眼,稍稍歪着头,象是恶作剧成功的小狗在茫然地问主人:我做错什么了吗?
好吧好吧,这还能说什么呢?徐归舟只能怪自己祖上不干人事,偏要挖“吃饭”的坟,以至于这种场面总要在这时候上演。他迟早得再得一次胃病。
在这方面还得感谢系统。虽然部分疤痕没能祛除,但好在把一些病“删除”了。不过大概率是觉得他被世界意识压制还要忍受病痛有点太不人道了,所以才这么干的。
“这样啊。”祝卿安意味不明道。
“就是这样啊。”徐归舟嘿嘿笑。
“不用了,你吃吧,我早上吃过了。”祝卿安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边。
周酌云什么也没说,端着餐盘坐到对面,小口吃着三明治,模样颇有几分可怜。
“哦哦。”徐归舟夹起面,“你没睡好吗?眼圈这么黑。”
“是啊,赶了大半夜的稿,黑眼圈可不重么?”祝卿安声音淡淡,“跟某些晚上有人相伴的忙人可不同,陪着我的只有冷冰冰的稿子。”
他干笑两声,心道:死嘴!就知道问问问!少说两句能死吗!显著你了是吧?以后不准多话!
幸好“唇枪舌战”只在开头维持了会儿就就结束了,后续三个人在餐桌上的氛围都很“其乐融融”,只有徐归舟的冷汗一直流到结尾,注意到的祝卿安送上一句“你是虚了吗”的贴心关怀。善解人意,真是善解人意。
“那我们走了。”徐归舟拎着袋子道。
周酌云看着站在玄关处的两个人。他们的样貌并不相似,可身上流露的气质、神态乃至下意识的小习惯都称得上如出一辙。
上高中时,她常常会去初中段看看祝卿安,那会儿的祝卿安还在拙劣地模仿徐归舟的行为举止,时至今日,祝卿安已经完美地将这些和自己融合了,以至于她后来见到祝卿安时,偶尔会错见到徐归舟。
“路上慢点,到家记得发消息。”周酌云笑道,“还有安安,你要注意身体,少熬点夜,别总是等到火烧眉毛了才去赶任务。”
“知道了知道了。”祝卿安苦着脸,嘟嘴小声道,“懒懒更健康嘛……”
边上的徐归舟听得很清楚,没忍住笑了声,随即就收到祝卿安的眼刀,他立马换上严肃的表情开口:“真走了真走了。周酌云,你好好上班,我等着卖你黑料的那天!”
“说点好话吧!”祝卿安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打开门往外走。
徐归舟正欲跟上,手腕遽然被人向后拉扯,他被迫转身,猝不及防地迎上栀子花。
随风飘动的花瓣短暂停留后便轻飘飘地远离,花仙子狡黠地笑了笑,在交融的呼吸里轻声道:“路上小心。”
徐归舟的心跳随着她颤动的眼睫跳了好几下,故作镇定道:“我、我知道了。”
“喂——”走了老远的祝卿安回头,不满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在、在谢谢我早上的忙碌!”徐归舟慌张回道,匆匆跑到她身边。
“这样吗?”祝卿安盯着他。
“那还能有哪样?”徐归舟面不改色道。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周酌云关上门,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蓦然想起几天前在剧组接到的电话。
——你打算怎么做?
楼藏月这么问道。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回去。
隔着话筒的声音难免有些失真,剧组里的人员都在进食休息,嘈杂声喋喋不休。
周酌云戴上耳机,听到对面笑了几声后说:“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啊,一转眼就没了好多年。有时候,我会觉得昨天还在教室里听课,可当我回想时,老师的脸已经记不清了。”
对方像喝醉了般,话题跳得很快。上一秒还在聊儿时的糗事,下一秒就谈到事业上的阻碍。
周酌云听着楼藏月的絮絮叨叨,在后者停歇的间隙里问:“你想说什么?”
那边沉默片刻,笑着说:“周酌云,不要虚度时光。”
悠扬的音乐随着这句话断断续续地飘进话筒,飘进被喧闹冲击耳膜的另一人心里:
“幸福来得好不容易”
“才会让人更加珍惜”
……
…
周酌云回到卧室,被褥正杂乱地摊开。她望着靠近边缘的那侧,床单上的痕迹隐隐约约彰显著某人的存在。
她慢吞吞坐在那里,抱紧玩偶,下巴搁在小熊的脑袋上,眼里情绪不明。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漏洞百出的谎言自然没能让祝卿安信服,但她并没有刨根究底,只是看着徐归舟冷笑,笑得徐归舟又感觉嘴角在隐隐作痛。
下楼时,他看到刘宇撑着太阳伞在树底下搞行为艺术,便走过去问:“你干嘛呢?”
“数蚂蚁。”刘宇随口道,“你完事了?”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怪呢?徐归舟眼角抽了抽:“我不坐你车了,等会儿跟那位走。”
“好的,祝您旅途愉快。”刘宇瞥了眼不远处冷脸看他们的祝家千金,总觉得能看到阴森森的黑气正环绕着女生。
他蹲着拍了拍徐归舟的腿:“自求多福。”
徐归舟道:“……你居然连站都懒得站。”
“别把血溅我身上。”
徐归舟翻了个白眼,坐上车,在关门后隔着车窗看看刘宇,漫不经心地想:有点儿像蘑菇。
隔板上升的声音被压低的女声遮掩:“在想什么?”
徐归舟说:“蘑菇。”
“你想吃蘑菇了?”
“你不觉得他象蘑菇吗?”
祝卿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黑伞在树底下摇摇晃晃,确实有几分蘑菇的影子。她略带疲惫道:“还行吧。”
“睡会儿吧,等到了我会喊你的。”徐归舟望着她眼底的青黑道。
祝卿安忽地笑起来:“正有此意。”
话音刚落,她单手撑在坐垫上,翻身坐在男生的腿上。她拥住在瞬间僵硬的身躯,感受到条件反射般环住腰腹的臂弯,将脸埋进男生的颈窝,鼻息间缠绕着苦橙气和栀子香,她闷声道:“晚安。”
事到如今,每个人都很清楚一件事:
——选择是最无法收场的选项。
理不清的感情,剪不断的过往,故事纠纠缠缠,谁也没办法独善其身。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